萊昂殿下走後不久,貝拉派人喚瑪西亞過去與女客聊天,她隻得暫時把埃文留在原地。
“如果不想被人打擾,可以穿過走廊,去窗邊透透氣。”她叮囑他。
“放心,瑪西亞。我非常希望被人打擾,觀衆越多越好。”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這一屋子人裡,隻有埃文是平民,偏偏他英俊又走運,傍上了公爵……怎麼可能不承受惡意?
何況卡爾一直在看這邊,估計很快就要過來和埃文交鋒。
“反正……你别吃虧。”她想了想,伸出手,又擺弄了一下他的衣襟。
埃文催促道:“好啦,快去吧,親愛的。”
瑪西亞:“……”
萊昂王子走了之後,貝拉王妃好像更自在了似的,她照常和人交談,氣氛融洽,有說有笑。脖子上的冰龍鱗片晶瑩剔透,反射着清澈的光,有機物不同于礦物寶石,龍鱗的光暈似乎是流動的,不規則的光點映在貝拉殿下的臉上,恍若星塵碎屑。
“布萊斯公爵,我得再次感謝你送我的冰龍鱗,大家都覺得非常适合我。”貝拉笑着,朝她伸出一隻手,示意瑪西亞坐在自己身側。
瑪西亞在貝拉這樣真正的美人面前總有些緊張,倒不是自卑,而是天然的美貌本身就有一種精神上的沖擊力,好比走在路上,内心平靜無波。一轉彎,猛然發現一樹杏花盛開,芬芳撲面而來,她沒辦法不心頭一顫。
當初見到埃文時,她也是這樣,心髒麻痹了好一會兒。
當貝拉王妃對她笑,瑪西亞甚至有些暈乎乎的。
她坐下後,向另外兩位女士點頭緻意。
經過一番介紹,瑪西亞得知她們分别是侯爵夫人蕾拉·圖爾,和圖爾家的菲歐娜小姐。
蕾拉和丈夫的妹妹年紀相差不大,關系親厚,經常一起出席社交場合。
蕾拉熱情健談,瑪西亞一落座,就朗笑着與她搭話:“布萊斯公爵,您可不知道,菲歐娜一直吵着要我帶她去決戰遺迹參觀。去了又能見到什麼?魔王可是成了一堆灰燼。”
菲歐娜不給她面子,拆台道:“蕾拉,明明你也很好奇魔王的樣子。”
蕾拉笑笑:“今天好了,我們可以直接問問布萊斯公爵。您跟我們說說吧!”
瑪西亞老實回答:“魔王沒有人類的五官,談不上美或醜。像道灰暗的陰影,有實體的陰影。”
“哦哦,竟是這樣……”
蕾拉顯然沒有想象出來,于是瑪西亞又補充其他信息:“魔王有名字,如果用我們人類的音節去模拟,最接近的發音是:古裡姆古路薩爾休。”
話音一落,無人回應。
瑪西亞瞬間有些後悔。
戰争進行得太久,人們提起魔王就像提起逃避不了的壞天氣一樣。雖然,有時候也會把他當成社交話題,但歸根結底更想把他忘掉。
誰會想聽魔族古怪不祥的語言?她又把别人的客套話當真了。
與其圍繞魔王說個沒完,不如去誇蕾拉夫人的口紅顔色漂亮,贊美菲歐娜頭上璀璨的寶石插梳……雖然還是很無聊,但至少大家都能插上話。
沉默最終被蕾拉打破,她努力複述了一遍魔王的長串名字:“古裡……古裡姆古路薩爾休是什麼意思呢。”
瑪西亞一怔,見蕾拉不像是沒話找話,神情認真,她才放下了心。
“我理解為‘無盡頭的死寂’,可能有偏差,畢竟魔王死後,裂隙和魔族殘餘一起消失了,沒有辦法再驗證。”
菲歐娜小姐問:“魔族突然從裂隙中出現,和人類纏鬥了六十年,人類卻從未了解過他們。您覺得魔族到底是什麼?有智慧的魔法生物?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瑪西亞:“魔族是世界的疾病。”
菲歐娜:“那是什麼意思呢?一種比喻?”
明确的提問方式以及她們友善的态度讓瑪西亞感到舒适。她打開了話匣子。
“亞斯特流傳的創世神話很簡單,但我聽過其他國家的神話版本。據說,創世神在創造第一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生病了。可如若不繼續創造,祂永恒的生命就沒有活力與希望,隻會孤獨地走向崩潰。于是祂嘗試了第二次。可惜這一次依舊沒能成功。祂休息了很久,才克服沮喪,重拾勇氣和耐心,創造出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祂宛如一位艱難孕育孩子的母親,生下了嬰兒,身體卻早已千瘡百孔。這個嬰兒——我們的世界也并不健康。”
菲歐娜凝神聆聽,聯想到了什麼,問:“所以裂隙就是世界的傷口?”
瑪西亞答:“這我不确定,但魔族無疑是疾病,魔族在蠶食神明的造物。面對魔王時,靈魂好像被抽出來浸泡在下水道裡,陰暗潮濕。每靠近他一步,我就感覺生命力流失一分,在某個瞬間,我甚至産生了‘算了,讓他把我吃掉吧,我無法打敗他,我的生命一文不值,結束在這裡也可以’的念頭。這完全不是我本人的念頭,而是一種……毀滅的誘惑。”
菲歐娜:“那麼,您是怎麼克服的?”
瑪西亞輕笑:“我比較能分清什麼是自己真實所想。我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想死。”
菲歐娜:“然後呢?”
瑪西亞:“然後就把魔王燒死了。我活着,他死了。就這麼簡單。”
她的描述一點都不精彩,貝拉殿下卻聽得入神。她為有人能這麼果斷地殺死敵人感到快慰。
“我可以直接叫你瑪西亞麼?”貝拉問。
“當然,殿下。”
“我想說,瑪西亞,應該有人為你譜寫歌謠,書店裡要擺上你的傳記。”
“呃,可我才二十二歲,說不定……”
貝拉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說不定以後會有更偉大的成績。在未來。”
蕾拉也伸出一隻手搭過來,笑着說:“一定會的,布萊斯公爵,您是我們的英雄啊。”
菲歐娜點了下頭:“我也挺喜歡您的。公爵。”
“啊,謝謝,謝謝。”
瑪西亞難為情起來,結結巴巴地回應她們,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幾個人并非虛情假意,可又有點弄不清楚她們為什麼要對自己好。
她和貝拉殿下也沒見過幾次。圖爾侯爵的領地在距離懷特蘭很遠的濱海地區,蕾拉長居王都,不問具體的政事,菲歐娜小姐早早和外國人訂了婚,很快就要淡出亞斯特的社交圈。
沒有利益的結交,在王宮的茶會上真的會發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