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伸出手指,隔着空氣,從瑪西亞的眉頭向眉梢劃去,輕輕說:“表情,瑪西亞,控制一下。”
瑪西亞立刻松開眉頭,把嘴唇扁成一條直線,勉強不生氣,但也絕不是高興的樣子。
“我在看她身後的那副壁畫,畫中的人魚手裡是不是拿着一塊白色石頭?不圓,不像是珍珠。石頭上還有幾筆綠色。”
瑪西亞本以為他在找借口,但認真看了一眼之後,發現果然如他所說。
人魚,類人魔法生物,頭發像水藻,粘連着水底淤泥,濕答答的甩在腦後。臉頰上有開口的六片腮,五官雖然很美麗,整體卻給人怪異的觀感。
可在亞斯特,人魚捧珠是好運的象征,所以這有點吓人的生物經常被畫進畫裡做裝飾,流行程度僅次于畫在建築拱頂上的精靈散花彩繪。
“還真是。”
這副畫裡沒有珍珠。那些不規則的陰影絕不是畫師水平不高,胡亂敷衍的結果,而是有意畫上去的。
“你猜我想到了什麼?”埃文挑了挑單側的眉毛,等待瑪西亞與他心有靈犀的時刻。
“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
是抑魔石。
瑪西亞徹底明白她剛才誤會了埃文,有點愧疚,又感激他心細。在這樣的場合她沒辦法說太多,于是她仰起臉對埃文笑了笑。埃文也笑,卻無法直視她太久,像被太陽周圍的冕焰燙到了似的,不得不躲開。
這一切都落在旁觀者的眼中。
人們早在觀察這一對男女了。鼎鼎大名的烈焰之炎,瑪西亞·布萊斯公爵和她帶來的英俊男人,無名小卒。
“是她在故鄉的戀人麼?這男人活像一頭健壯的鹿!”
“還是頭漂亮的雄鹿。無怪布萊斯公爵會把他牽來王都。”
“可我聽說他不是貴族。”
“根本不要緊,重要的是公爵樂意養他當寵物,不嫌他的蹄子弄髒地毯。當然,公爵得到了滋潤……瞧她那久旱逢霖的好氣色!”
“這小子可真走運。”
圍繞着瑪西亞和埃文的議論愈發露骨,并不比暮星酒館裡客人們的笑話高雅太多。
這時,費雪夫人稍稍靠了過來,歪着身子,貼到安琪的耳邊,意味深長地低語:“瞧,親愛的,我早就跟你講透了,在王都,這種事是正常的。與其想不開,還不如向前一步,看看能不能成為殿下心中更重要的人。趁他還喜歡你……”
安琪第一次認同姑媽的話。或者說她對王都貴族的道德徹底絕望了。
愛情不存在,尊嚴不值錢。
男人和女人沒有區别,誰有權力,就得聽誰的。瑪西亞·布萊斯若不是公爵,身邊怎麼會有一個如此英俊的青年?
剛才那男人往自己這邊瞄了一眼,布萊斯公爵明顯為此不悅,然後,他又陪着小心把她哄高興了。
瞬間,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們才是一樣的人啊!空有美貌的人隻是一道供權貴品嘗的點心,他們本人的想法不重要。
可若是有辦法變得重要一些呢?
本來就沒人在意下位者是被強迫還是自願,不願意也是願意,他們已經被命運的強風吹到了這裡,領到一個不光彩的角色,隻能繼續演下去。
也許她可以演得更好……得到更多。
她直起背,挺了挺胸,開始用眼睛尋找那個人,那個帶給她無盡屈辱,但終究是她唯一依靠的殿下。
萊昂王子與貝拉坐在一起和賓客們交談。
他很快注意安琪的視線,輕輕擡了擡下巴。
于是安琪款款朝他走去,提着裙擺,屈膝行禮。她的主動讓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她平時不會這樣,安琪對萊昂王子的态度畏懼多于愛慕。她平時根本不敢不和他說太多的話,他比她大好幾歲,聊不到一塊。
萊昂王子的饒有興味地看着反常的安琪,他覺得她鼓起勇氣,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樣子很好玩兒。然後,他又慢慢側過臉,觀察身旁妻子的反應。
“貝拉,費雪家的小姐在向你行禮呢。”他提醒她。
聞言,貝拉瞥了她一眼,淡漠地點了點頭,眉頭也沒有皺,一個多餘的表情也沒給她。
一瞬間,萊昂氣悶起來,為什麼貝拉什麼也不在乎,為什麼她不會哭也不會笑。
他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失去了什麼?思緒在腦子裡亂竄,最終打了死結。
他的沉默讓周邊的人屏息凝神,提心吊膽。如醞釀着雷暴的烏雲,随時會劈下閃電,懲罰給錯反應的人。
終于,萊昂說:“我要去照顧我的花朵了。你繼續留在這兒吧。”
“如您所願,殿下。”
萊昂沉着臉快步離去,安琪則慢慢退下,過了一會兒,也消失在會場。
瑪西亞非常驚訝,因為安琪離開的時候好像白了她一眼。
“我得罪她了麼?”她不明所以。
“比起那個,還是關心卡爾王子吧,他好像注意到我們了。”
埃文給她使了個眼色,瑪西亞會意,按先前商量好的那樣,開始對他動手動腳。
其實就是……幫埃文整理一下衣領。
相愛的證據由親密的小動作組成,瑪西亞學習着有關戀愛的一切,進步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