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比埃文想象中還要複雜。瑪西亞的講述讓他冷汗涔涔。
埃文所熟悉的生活,是在極北之地的冰原荒村,與所有人團結一心,互相幫襯着,想方設法活下去。
在過去的十九年人生裡,他見過的最壞的人就是格羅姆,而格羅姆被瑪西亞五分鐘不到就解決了。他第一次看到焦黑的屍體,不覺得恐怖,隻覺得痛快,甚至有些奇異的安心。
死亡一直在不由分說地帶走他珍愛的人,隻有瑪西亞,她堅決地戰鬥,沒有逃,沒有躲,而且,沒有死。她以死亡懲戒了惡人。
至于他熱愛的那些浪漫小說中的反派就更不必提,反派們做的最壞的事無非就是拆散相愛的人,擋在小情侶中間從中作梗什麼的。
聽聞有人要抽幹瑪西亞的血,并且要針對魔法師整個群體展開修正,埃文的大腦便有些轉不動,超出理解範圍了。他直覺這些人精神不正常,說着偉大的願景,發揮着才智與聰明,堅信自己的想法最正确,結果卻要讓無數人犧牲。
埃文很久才憋出一句:“總有人覺得自己比别人都高明……最後把世界搞得一團糟。”
“埃文,你知道這群人的主張最可怕的一點是什麼嗎?”瑪西亞自問自答,“是它在某些人眼中真的有道理。甚至會得到一部分魔法師的支持。”
“誰會支持?又是雜交,又是育種的。人又不是豌豆……”
他一想到瑪西亞成為了這群瘋子的目标,就氣憤極了。難道在他們眼中她連個人都不算?她做了什麼錯事,犯了什麼罪?
“向往穩定秩序的人吧。”瑪西亞說。
埃文肩膀一聳,哼了一聲:“錢都在貴族老爺手裡,确實挺穩定的,我們窮得很安心。”
旋即他又自覺失言,努力找補,近乎胡言亂語:“不包括瑪西亞!瑪西亞是好貴族,不是貴族老爺,是……貴族姐姐。”
瑪西亞總算又笑了一下。
“埃文,我爸爸生前是個趕馬車的,我媽媽給人幫傭。你别害怕得罪我,咱們兩個若不能有話直說,我的處境就更難了,不是麼?”
“好,我記住了。”
“不過你說得對。力量和财富的本質是一樣的。人總是很難把自己得到的東西吐出來。或者跟新來的人分一分。”
“所以他們拖着不給你領地,讓你做有名無實的公爵,用卡爾王子的追求做陷阱,都是為了哄你自願跟他結婚,從而更方便得到你的血。”
瑪西亞點頭:“我名氣在外,不是他們可以随便處理掉的人。但結婚後漸漸隐退,從公衆面前消失,人們也不會覺得奇怪。”
“是的,人們會覺得你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就像故事裡的圓滿結局。”
浪漫小說是騙人的。現實如此殘酷,埃文又一次撞到了看不見的玻璃牆,冰冷的疼痛感席卷全身。
已婚女人有五花八門的死因,每個說出去都不稀奇,感情不好會死于憂郁,死于心碎,感情好的話也可能死在産床上什麼的。
她會從一個英雄,變成一張訃告。
想到這兒,埃文難過地低下了頭。
瑪西亞的心情反而輕松了不少,提前知道了真相,就占據了還手的先機。
辭退琳達以後,國王賜給她的其他仆人也還算老實,沒有新的動作。
從卡爾的表現看,他還傻乎乎地以為瑪西亞遲早會被他追到手呢。
可見雙方所掌握的信息并不對等,敵明我暗,他們不知道瑪西亞在冰原上的意外收獲,不知道安東尼奧留下了一份報告。他們覺得瑪西亞是愚蠢的獵物,隻能在最後關頭垂死掙紮。殊不知獵物先一步發現了獵人,她怎麼可能無所作為。
對方明顯想把事情做得漂亮穩妥,不希望動靜太大。
所以,她反而要繼續活躍在社交場合,和埃文高調戀愛。敵人意識到不能把她騙進陷阱,自然會有更極端、更激烈的手段。
到那時候就好辦了,因為比起長期布局,暗中交鋒,瑪西亞更擅長應對明确的危險——她擅長戰鬥。打一架,把敵人打趴下,所有的窩囊氣,所有的郁悶都可以一筆勾銷。
走出重重疊疊的迷霧,焦慮不見了,令人不适的茫然也消失了,心中竟有股興奮。
可是,她很快擔心起埃文來。埃文看上很享受表演的過程,他喜歡浪漫故事,所以情話說個不休……可如果這不是浪漫故事,而是一個危險的陰謀呢?
“埃文,你怕不怕?”
“不怕。”埃文答得很快。
他有正義感,不過,也就是普通人一般的良心,不至于舍生忘死。但如果是瑪西亞,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應該去幫她。
因為……對,因為瑪西亞殺死了一條冰龍,救了他。
這是報恩。
“埃文,認真點。你可是在被我利用呢,我付的報酬,哪裡夠買你的一條命?”她勸他多為自己考慮一下。
“人人都想利用你,你也利用下别人怎麼了?”他向前挺了挺身,“談談戀愛就可以拯救世界,這種事我求之不得。再說,你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演員。”
他朝她微笑,向她展示自己漂亮的臉。
無奈力鼠吃飽以後正在運動消食,順着他的後背嘶溜溜爬上肩膀,竄到了他的頭頂。
魅力四射的笑容隻過了一瞬,便無法再維持:“西西!别抓我的頭發呀……”他掙紮起來,和力大無窮的小老鼠戰作一團。
瑪西亞:“喜歡你才抓你頭發,動物就是會互相梳毛。”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