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粘人的力鼠從身上摘下來,捋了捋被弄亂的頭發,他想起瑪西亞撫摸他頭頂的感覺。手勁不輕不重,很溫暖,稍微有點癢癢。
瑪西亞喜歡他麼?她是不是也……
他有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忙碎碎叨叨地轉移話題:“應該給西西作個真正的窩,還得研究下到底該怎麼養,它在箱子裡關了這麼久,出來就吃這麼多,多久喂一次好?平時又該喂什麼呢。”
瑪西亞見狀又是一笑。
人們推崇強者,天性如此,男人大多朝着這個方向去努力,做不到也要裝模作樣。卡爾王子不必提。就連格羅姆那種強盜,手底下也必須管着幾個小喽啰。
可埃文喜歡浪漫小說,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說起來多麼微不足道,十個人聽了,有九個都要說他沒出息。
可瑪西亞和這樣的他相處得很自在。
她觀察着埃文,他很美,但不止于美。他好像是沒有标價的、尚未脫離大自然的寶石。或者根本不是寶石,而是漆黑的,反射着碎光的煤——他一點都不奢侈。
意識到自己盯着埃文看了太久,瑪西亞的臉上拂過一絲尴尬。
“早點休息吧,埃文。”
“好。”
埃文應下,一隻手托着力鼠,另一隻手夾着木箱,走向連接兩人卧室的通道,快速說了聲晚安,又偷偷回眸看她一眼。
她拆散了盤起的頭發,讓暖棕色的頭發垂落下來,蓬松微卷,在燭火下透着着金紅,像被夕陽照射的團團暮雲。
“怎麼?”
“沒什麼,明天見!瑪西亞。”
次日,王宮。
王後約瑟芬妮在女官的陪同下離開起居室,拖沓的綢裙蹭着小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步入書房,鋪開紙筆,開始一天的工作。
愛德華國王要她親自寫茶會邀請函。
最初,茶會隻是貴婦人們呼朋引伴,一起打發午後時光的私人聚會,但社交圈就是這樣,一旦成為流行,就得弄出個名堂來。
這不是什麼有意思的工作。同樣的内容寫久了,文字就不再是有含義的符号,而變成線條和圈點組成的圖案。王後漸漸心不在焉,靈魂離開身體似的,讓手臂帶動手腕,手腕抓着蘸水筆,機械地寫。果然很快就寫錯了字。
她歎了口氣,又換了一張信紙重寫。
“親愛的瑪西亞·布萊斯公爵……”
國王要卡爾去追求這位公爵,王後心裡不贊成。她了解自己的孩子,比起強勢的女公爵,一個願意圍着他轉的小妻子更适合卡爾。
卡爾從小就是這樣,端到眼前的食物他不喜歡,于是他站起身子,伸出手臂,用叉子去叉距離更遠的。
即便破壞餐桌禮儀後連帶教導他的老師、乳母等人也要一起受罰,他還是把這個壞習慣保留到十歲,直到被父親嚴厲批評後,才一夕之間改正。
他總覺得自己能打碎什麼,掌控什麼。實際上他并不能真正堅持己見,害怕遭遇否定。
隻不過這種事王後說了也不算。國王有他的考量,她習慣了配合他的安排,不過問原因。她連給自己的孩子起名都不行,五個孩子的名字都是國王親自取的。
“唔,瑪西亞倒是個挺好的名字。”
漸漸地,王後又開始走神,腦海裡想着一切與工作無關的事情。
瑪西亞,響亮的爆破音,連着女性化的詞尾,讀起來剛柔并濟。
這個詞來源于傳說中的戰士,家長給孩子起這個名字一般都是希望她活潑好動,有副健康的好身體。她性格活不活潑,王後持保留意見,但瑪西亞确實在戰鬥中證明了自己。
“願您的美麗永如花朵般綻放……這都是什麼陳詞濫調?不如改一下,願您的火焰永不熄滅。”王後在無聊的工作中發揮了一點兒創意,簽上自己的名字,完成了工作。
她對侍立在身後的女官說:“你們把邀請函送出去。”
一衆女官遵命離去。
王後站起身,看向窗外。
冷硬的大理石建築,複雜的石柱裝飾投下太多陰影,遠看像髒污的雪。灰霭霭的天空下,除了冬青樹籬和松樹暗沉地綠着,其餘樹木隻有黑色亂線一樣的枯枝。萊昂的溫室玻璃上也結了一層白霧,仿佛一塊長了白黴的布丁。
“真沒意思。”她突然自言自語。
直到庭院裡出現一個紅發女孩的身影。
為這女孩的明媚的色彩,王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這一抹鮮紅異色在崇尚淺發色的王宮内美得近乎僭越。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緊接着出現在庭院的人正是她的長子萊昂。
這個兒子令約瑟芬妮恐懼。
如果說卡爾執着于得不到的東西,想借此證明自己是更重要的人。那麼萊昂則輕易得到了一切,又因吃的太飽而失去了味覺——他對待他人的方式實在很過分。
安琪緊張地向他行禮,左顧右盼,有些怕被人看見。她顯然是得到了傳召,才來這裡等他。萊昂則無所顧忌,掐着她的細腰,猛地往懷裡一摟,把她拖向溫室。
王後說不出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作為母親,她應該教好兒子,用戒尺去打他。作為女人,她本能地要撕碎這幕令她反胃的畫面。但作為亞斯特的王後,她隻能把指甲掐緊手心,顫抖着拉上了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