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六合治下的并州用的是和司隸同一套的管理法子,稍微有些照本宣科,但還算是盡心盡力。
州牧府門前隻坐着一個膀大腰圓的阍人在打瞌睡,眯了眼睛打量着阮旸和他旁邊的瞿懷肅,“郎君是?”
阮旸細忖片刻,擡手淺淺行了個禮,“煩請通報符州牧。就說,是祁蕤賓來訪”。
阍人看他還算客氣,人又周正,沒多為難他便去通傳了。
瞿懷肅話多,要買街上的新品酥山來吃。他仗着自己腿腳快,認為自己片刻間便能有個來回。
阮旸看了一下排隊的人數,想說“也行”,話還沒說出來,眼見一個人鞋襪不整地從州牧府裡奔出來。
于是瞿懷肅的打算落了空——他有些不多的可惜。
奔出來的人在和瞿懷肅對上視線時短暫一愣,眼中的驚惑看起來比驚喜要多,好在他轉眼便看見了阮旸,這才像是踏實了下來。
他出來的急,現在才能定下心神,稍微調整了下衣冠,對着阮旸行了個正禮。
“符六合見過少将軍。”
他沒有叫小魏王,叫的是少将軍——是很久之前他還在阮玄滄麾下時的稱謂。
符六合長得豹首環眼,肩寬背闊,一臉的兇相,但對待阮旸出乎意料的恭敬。
但不出所料的,他沒有多餘的錢糧能借出來。
符六合帶着阮旸站在空蕩蕩的府庫前,窘迫地直搓手。
“并州離司隸近,一年的收成大半都送往了西京供給貴人們。今年又是個歉年。這天底下就屬關中和您的朔川土地豐饒,您那邊都沒什麼餘糧,我這邊就更不用說了。更何況,并州這老些人也是要過日子的……”
他倒也沒說錯什麼。朔川的地是好地,天生的肥沃廣闊,就是被常年的戰亂糟蹋了。
都說鎮北軍喜歡用人血養地,卻是些不着調的渾話——土地多嬌貴的東西,用血澆上去也不怕燒了莊稼的苗根。
阮旸不說話,符六合也不能催他,稍微瞅一眼旁邊像是在倚牆打盹的瞿懷肅,不待對方睜眼又快速地轉過頭。
他躊躇着,小聲地對阮旸說,“少……少将軍,路紅玉前兩天剛到的并州。您如果實在着急要錢,要不要先見見他?”
阮旸挑眉,“琅琊路紅玉?”
符六合聞言便咧嘴笑了,“已經尋宗到陽平了”。
路氏尋宗之前,祖上并不顯赫,隻是因為親姑奶奶做了太後,一夜之間便成了皇親國戚,于是光彩生門戶,父兄皆列土。
琅琊王氏當年惱恨路聘祖上不過是自家養馬的奴從,如今不過一朝得勢,竟敢對自己不敬,于是對路聘相當看不順眼,當街揍了他的仆從一頓——自此算是結下了梁子。
兩家打過架,鬥過富,紫絲布裁成障子鋪了四十裡,珍罕的珊瑚樹敲碎了當街撒,千金的花椒磨成粉,混在泥裡用來塗牆;争來鬥去,不肯相讓。
後來起因不知道,經過也沒人記得了,隻流傳着琅琊王雇了鎮北軍去讨伐路氏的結果。
大買賣大客戶,阮玄滄當時窮的叮當響,收了消息便親自跑過去接洽。他樂呵呵地聽了一群眼高于頂的人對自己從頭到尾嘲諷了好幾天,等談到報酬的時候卻跟王氏翻了臉,掉頭連夜去找了路聘。
路聘當時病的快死了,臨時接過這檔子破事的路紅玉也實在沒有了辦法,一咬牙便答應下來給阮玄滄做後勤補給,讓他頂在前面跟王氏硬剛。
這場仗連着打了三個月,鎮北軍不眠不休殺紅了眼,把王氏府兵打得抱頭亂竄閉門不出,後來守城将領看着鎮北軍的軍旗心裡就犯怵。鎮北軍惡鬼降世的傳聞一時甚嚣塵上。
最後還是裴齊皇帝出面做了調停,這場争鬥才宣告了結。
路紅玉大難一場,心有餘悸,整個人激動得不行,非要拉着阮玄滄拜了把子,從此以後帶着全家老小在各方面都收斂了很多——但還是很有錢,值得敲一筆。
瞿懷肅期待地問,“帶我一起嗎?”
阮旸眯了眼睛看他一眼,大發慈悲般一揚下巴,“跟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