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跪坐在阮旸面前,夾起酒杯,等它放溫再遞給他。
韋有信盯了她半天,忍不住問,“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忍冬擡頭,一雙鳳眼看向他,抿着嘴不說話——她也說不了話。
薛麟抱臂嗤笑,“這當着人家主子的面兒呢,你怎麼這麼孟浪?”
韋有信鬧了個大紅臉,連說不是,但也沒能就為什麼不是說個所以然出來。
最後還是杜棠出面打的圓場。
韋有信這兩天難得有空,給他們約了出來——他在大理寺當職,頂頭上司是個很不好相處的人,一天天磨着他的脾氣和耐性,磨得他越來越暴躁。
阮旸半阖着眼坐在他對面,韋有信見他見得他少,隻覺得人長得又白又細。
“小魏王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是身體不好嗎?”
阮旸擡起臉來,眨了眨眼睛,像是剛剛回過神來,沒注意到韋有信的态度有那麼些許無禮。
“你剛才睡着了?”薛麟問他。
阮旸其實不是很想搭理薛麟,但既然他問了,還是回答說,“我聽見了軍隊進城的聲音,所以沒太聽清你們剛才說的話。”
薛麟挑眉,擡手打開了身邊的窗戶,啧舌道,“你耳朵倒是好使”。
杜棠跟着看了一眼,了然輕笑,“想是征西将軍凱旋,今天回朝了”。
行軍的隊伍剛到街角,衆将士都是銅盔鐵甲,紅纓烈烈,疾馳行來,井然有序,飄揚的青底将旗上繡有一個“田”字。領軍的人一身銀甲,手持長戟,坐下波斯駿馬高大矯健,身姿挺拔英武。
杜棠解釋說,“是田輔堯田将軍”。
阮旸眨了眨眼。
杜棠接着說,“田将軍十五歲從軍後便屢獲戰功,現已加封雁門侯。當初西州人大舉犯西部邊界,也是他率兵讨伐,殺掉安插在軍中的暗哨,擒獲西州的二十位部落王,攻破小百處栅欄,不到三個月便将其平定。西京裡都說他是天賜将星,神勇非凡”。
“哦”。阮旸點了下頭。
四周都是敞開的窗戶,有手帕和詩文向田輔堯和他身邊騎馬的将領砸過去,田輔堯一概偏頭不理躲過去,好似神女無意,可歎郎心似鐵。
阮旸也學着别人的樣子,随手扔了個小甜瓜下去。
他們出來的時間不短,韋有信跟杜棠都有家室,看天色漸晚便相繼告辭。阮旸多呆了一會兒,直到忍冬重新上樓,示意他牛車裡已經被炭火仔細暖過了才出了門。
阮旸出了門,下了樓,站在馬車前,終于忍無可忍,“你到底有什麼事?”
薛麟就站在他身後,臉色也不太好,半天才下巴一揚,沒好氣地說,“我母親要見你”。
薛麟的母親是當朝護國華陽公主阮鸾筝。
武王起兵之時,華陽公主果斷招募數百人,散盡家财前往響應,一路過關斬将招賢納降,在與自己的諸兄弟彙合時,手下部衆已達上萬人。
是以華陽公主雖然作為皇帝的姑母沒有大長公主之名,卻是一位有實權,有軍功的公主。
侍女引着阮旸行過長廊,千金的錦緞做成帳子,白玉台階青玉欄杆,廊畫上的烏鳥身上點着赤金,繞着那輪用綠松石粉點出來的太陽飛來飛去。
到了華陽公主日常起居的鳳凰閣。院子裡引着溫泉水,周邊的植物被溫暖的水汽蒸着,長得蔥蔥郁郁。屋子正中的金色籠子裡關着十數隻彩色的雀鳥,上下翻飛喳喳啾鳴。
薛麟推門之前壓低了聲音說,“我不進去了。等會兒見了我母親,你記得少說話,我覺得她不是很喜歡你爹。”
阮旸有些詫異,“我之前以為你讨厭我呢”。
“現在也是。”薛麟啧舌,“不過這是兩回事。”
屋子裡鋪着厚厚的駝絨地毯,帷幔重重但不覺得昏暗,夜明珠像是星星各處鋪陳,投射在支起的五色珊瑚樹上。
周圍的婢子見了他都退了下去,隻留一個為了理好華陽公主曳地裙擺的仆從行慢一步。
那人低眉順眼的,不慌不忙地對着阮旸一伏身,露出一截白的不行的頸子,烏黑的頭發上插着一隻青玉簪,動作之間似有環佩輕響,行走時帶過一股脂粉氣。
傳聞華陽公主好男色,雖然有驸馬,府中仍然養着數位男寵。
華陽公主坐在屋子正中,蛾眉輕掃眼橫波,腰肢纖巧唇如朱,額間花钿似火似血,一身紅色錦衣上的銀色鸾鳥眼睛裡綴着紫色的寶石,随着她身上的紗衣動作振翅欲飛——灼灼生光般,整個人明豔的不可方物。
這西京裡最明媚耀眼的貴婦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過來啊,讓姑母看看你。”
華陽公主留他用飯,面前的銅盤一個個擺過去,都菜色精緻用料講究。阮旸身體不好,挑了幾樣看着自己能吃的東西,用了不多的一點。
華陽公主用寬容善慈的眼神看着他,像看着隻挑剔的鹦鹉,問過他之後,便重新叫人換過了阮旸面前的器具。
“這是我最喜歡的廚子做的羊酪,你嘗嘗。”
阮旸端起碗,輕輕地嗅了下——青玉碗裡面乘着一盞新白的酪漿,帶着一股略帶腥膻的奶香味,漿面平滑如玉,模糊不清地映出阮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