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寒冬
早上七點半,姜至閉着眼睛伸手往左邊摸了摸,旁邊的被窩已經涼了,她睜開眼,李惟鈞不在房間,她的髒衣服已經被洗淨烘幹擺在床尾。
以及那條黑色的拳擊褲和昨晚換下來的第二條床單。
姜至瞬間不困了,掀起被子蓋住腦袋。
李惟鈞一進屋就看見一條蠶寶寶在床上扭動,床尾的衣服,黑色拳擊褲和床單被她踢到了床下。
“做夢踢我呢?”他把東西撿起來,單手把蠶攬到臂彎裡,撥開被子,露出姜至亂糟糟的腦袋,“睡夠了就出去吃早飯。”
或許是剛睡醒,姜至的身體依然像是躺在一片軟綿綿的雲彩上,不得不說,他哄人的手段太高超了。
她眨眨眼,“我才沒有做夢踢你好吧。”
“嗯,你沒有,你昨晚睡之前就踢過我的臉。”
姜至捂住他的嘴,又想起昨晚那兵荒馬亂的場景,羞憤無比:“我要換衣服了!”
“現在就出發去基地跳傘?”
“外面陽光不錯,你覺得這會兒适合嗎?”
“應該沒問題。”李惟鈞松開她,起身,“你先收拾,我給基地打個電話,新的洗漱用品給你放在洗漱台上了。”
“哎!外頭有人嗎?”她輕聲說。
李惟鈞笑了下,彎下腰,用同樣的聲調,“這會兒開始不好意思了?我說要給你在樓上開間房你不讓。”
姜至仰躺在床上,蒙着臉,像昨晚一樣踹了他一腳,隻不過這次不是在臉上,而是在他腹肌上,悶聲說:“李惟鈞,你變了!”
李惟鈞被趕出來,往基地打了通電話,飛躍是西途為數不多的直升機跳傘基地,七八月份來跳傘的人最多,九月份正好是淡季,基地這會兒沒有約顧客,正好可以騰出一個上午帶姜至跳傘。
到地方,李惟鈞先帶着姜至去了趟辦公室,她特意讓他在基地找了一套顔色比較鮮亮的新衣服,跳傘時錄視頻會很好看。
開直升機的人還沒到,李惟鈞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裝備拿上,又在基地裡檢查了一圈,正和教練商量什麼時候閉店合适,聽見前台有人喊:“維哥!”
李惟鈞側了側頭,瞧見一個人高馬大,剃着寸頭的男人進來,“今天休假?”
窦維“嗯”了聲,大剌剌往沙發上一坐,懶散道:“你怎麼有空來基地,公司不忙?咱倆待會兒正好吃個飯去啊。”
李惟鈞想了想,“等我問問。”
“就咱倆,還問誰啊?”
周圍的人一個勁兒往他辦公室瞥,李惟鈞想起來部隊平時不發手機,說:“姜至。”
“姜至?”窦維蹙着眉嘟囔了句,“怎麼這麼熟悉呢?”
隔了幾秒,他瞠目結舌,“咱們高中同學啊?眼睛特大那女生?她來西途了?”
李惟鈞不緊不慢道:“姜至現在是我女朋友。”
窦維愣住,這個消息劈頭蓋臉朝他一砸,成功把他砸懵了。這倆人,八竿子打不着吧,就連他跟李惟鈞也是因為高三參加招飛才熟悉起來的,當了那麼久同桌都沒說過幾句話。
窦維坐在沙發上琢磨半天才琢磨明白“女朋友”這仨字什麼意思,“啊?是正式的女朋友嗎?”
李惟鈞瞟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太玄幻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他要是今天不說,窦維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把姜至李惟鈞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足足緩了半天才消化掉這個消息。
“談多久了?”他問。
“126天。”李惟鈞說。
“你記得還真清楚……”窦維吓了一跳,“她來西途玩啊?你倆怎麼好上的?”
李惟鈞選擇性回答了前一個問題:“來支教。”
“多久啊?等她支完教還得回清潭吧。”窦維問:“你跟她一塊兒回?”
李惟鈞沒吭聲。
窦維又問:“還是她留在這兒?”
李惟鈞說:“看她吧。”
“不是吧,”窦維又被他吓住了,“她走你走,她留你留?那基地呢?公司和民宿呢?我沒看出來啊李惟鈞,你居然有戀愛腦的潛質。”
最後那句讓李惟鈞莫名笑了,“沒辦法啊,誰讓我喜歡她呢。”
“……好惡心,你别笑了。”
李惟鈞斂起笑,正色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先過好現在吧。”
“我不信。”窦維撇撇嘴,“你倆這才談了多長時間。”
李惟鈞的眼神很柔和,“但是我喜歡她的時間很長了。”
窦維還沒問話,姜至換好衣服從辦公室出來,她在屋裡化了個淡妝,擡眼,剛要找李惟鈞,就看見他旁邊坐了個男人,五官硬朗,跟他身形差不多,氣質上比他多了幾分淩厲。
李惟鈞走過去,“收拾好了?”
“窦維?”姜至拽住他的手臂,悄聲問:“那是咱們高中同學嗎?”
……
跳過傘,三個人到附近找了個餐廳一起吃飯,窦維軍校畢業後一直在部隊待着,假期不多,所以也沒回清潭參加過同學聚會,姜至跟他也不算太熟悉,她跟班裡的男生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如果不是李惟鈞,她大概都不會有和窦維在一張飯桌上說話的機會。
趁李惟鈞去吧台拿飲料,窦維八卦道:“我是真沒想過你倆能在一塊兒,都是緣分啊!”
姜至含笑望着李惟鈞的背影,“我也沒想到,他高中是有點話少。”
“何止是話少,”窦維說:“除了下課打球能多聊幾句以外,平時我們在教室都沒怎麼聊過天,跟他坐同桌可給我憋死了!他除了做題就是做題,我也不好意思打攪他。”
姜至忍不住笑。
“真的,高三招飛我跟他才熟起來,咱們班不是隻有我們倆體檢過關了嗎。”
說到這兒,姜至才想起來這件事,“那是怎麼回事?他最後不是沒當上飛行員嗎。”
“挺複雜的,”窦維說:“他是政審的時候被刷了。”
看見姜至表情怔住,窦維的心咯噔一跳,“你不知道啊……”
姜至不知道。
除了窦維和班主任以外,班裡沒人知道李惟鈞為什麼沒當飛行員。
*
2012年11月,李惟鈞和姜至開始讀高三,清潭也開啟了招飛計劃。
空軍招飛尤為難得,對于李惟鈞來說,這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當飛行員上軍校就意味着他可以給李承良減輕一些壓力和負擔。
多虧了小時候經常給李承良幹活,所以李惟鈞的體力在高中生裡還算不錯,身體素質也很好,過年之前順利通過了體檢,整個高三最終隻有4個人進到複試。大家都說過了體檢就穩了,後面絕對會很順利。
班裡同學非常羨慕,誰願意每天起早貪黑考試刷題呢?六點鐘的清潭實在是看煩了,起得比雞早的日子也實在是過夠了。
寒假過後,2013年1月,李惟鈞着手準備複試,班主任特意準了他和窦維的假,他們倆不用上課,經常在所有學生豔羨的目光裡自由出入學校整理政審材料。
交完材料後有一個月的審核時間,窦維徹底放飛自我了,十分清閑,李惟鈞卻沒有。
他照舊坐在教室裡刷題,認真程度甚至要超過招飛之前。
窦維很不理解,經常磨着李惟鈞想讓他一塊去打球,說破了嘴皮子,他依然頭也不擡,偶然間擡眼,也隻是不經意從前排姜至的位置上掠過去。
她沒停筆,他也接着低下頭。
題目看上去很複雜,卻并不難解,他的解題思路很清晰,腦子裡卻是混亂的。
當飛行員上軍校不止意味着幫李承良減輕壓力,也意味着失去自由的時間,失去他喜歡的,外面的一切。
李惟鈞還記得交完政審材料之後的某一天,他從家趕回學校,進校門時正好碰上姜至返校,幾天沒見,她似乎清瘦了一圈,臉色略蒼白。
兩個人一同進校門,姜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你怎麼還來學校啊?不是都要進部隊了嗎?”
照理說是不用來了,安心等結果就好,班主任也說可以暫時不用來學校,李惟鈞說:“還沒政審呢,得來。”
“哎,你跟窦維也太幸福了,後面不用在學校受煎熬。”
李惟鈞盯着她手背上的棉絮:“你病了?”
她點點頭,“發燒了。”
“還沒好透吧,”李惟鈞說:“怎麼不多休幾天呢?”
“怎麼能?老班說多做一道題就能多拿一分幹掉一萬人呢。”
李惟鈞想到了很多話,但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合适,隻好說:“加油。”
“你也是啊,”姜至頓了頓,“哦不對,應該是恭喜。”
她笑笑:“提前恭喜你了!”
李惟鈞也淺笑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