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至(6)
月色沉沉,鄉間小路靜悄悄的,初秋的西途天空透亮,就連晚上也能看到很多星星,姜至一直覺得西途的星空最美,每到夜晚就像直接在頭頂鋪開一條銀河,天空很低,似乎一伸手就能撈一捧星星,不過此時她沒有心思觀賞。
晚上八點了,距離卓瑪失蹤已經過去四個小時。校長,教務處主任,甚至在學校附近住的當地老師都被臨時叫回學校沿着她所有可能回家的路去找人,但天色越來越黑,找人的困難也越來越大。
姜至對附近不熟,校長讓她負責陪着卓瑪的奶奶。李惟鈞和她一起把老人送回家,老人一路上愁得直掉眼淚,姜至的方言還沒學明白,聽不太懂她說話,隻能跟着一起偷偷掉眼淚。
“考完試我找校長商量了的,校長說可以看在這是第一次用答題卡的份上網開一面,我想着這也能給卓瑪一個教訓,希望她以後不要再不遵守考試規則了,萬一真到了小升初或者中考高考的考場上,提前答卷就是0分……”
姜至喉嚨發緊,抹了把淚,“我是不是對她太嚴格了?”
李惟鈞用力抱住她,吻住她的眼角,沒有出聲。
和卓瑪父親通話的老人挂了電話,歎了兩口氣,聞聲,姜至不敢再哭了,昏黃的燈影下老人的側臉孤寂哀傷,姜至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老人朝桌上指了指,“老師,你自己喝水啊。”
回神,姜至無措地動動唇,李惟鈞貼過來,在她身旁告訴她:“她的意思是讓你喝水。”
姜至搖着頭坐在她對面,“沒事的,我不渴。”
看見她渾濁的眼睛,眼角還有抑制不住的淚光,又想到剛才校長說的卓瑪是個留守兒童,爸爸媽媽很早就和人一起外出打工了,破舊的家裡就剩一老一小,隻有過年的時候父母才能回家來看她,姜至低下頭,心酸一陣一陣湧上來,更想哭了,好像自從當了老師以後她比以前脆弱了不少。
這樣坐以待斃幹等着實在煎熬,姜至感覺自己一分一秒都坐不住,和李惟鈞一起在卓瑪家附近開始找人。
卓瑪所在的村子有谷黎為數不多的良田,以種青稞和土豆為生,九月份正是收獲青稞的季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草莖的清香,很多地裡還有沒來得及拉走的青稞,成堆成堆在田野上壘成了一座座山,姜至打着手電筒,按照卓瑪奶奶指的方向一座一座繞過去,10度的夜晚跑出一身汗。
“慢點至至,跑得太快容易缺氧,這邊海拔太高。”李惟鈞拽住她,手電筒照着腳下,“再往前應該就是種土豆的地方了,地裡挖了很多坑,看腳下别摔着。”
姜至手心一直在冒冷汗,身體冰涼,也顧不上什麼缺不缺氧了,“咱們分開找吧,這樣效率還高點兒。”
李惟鈞欲言又止,姜至又說:“我們開着位置共享,有事情随時聯系好嗎?不用擔心我,孩子還沒找到,我會很小心。”
快九點了,多拖一秒都很危險,李惟鈞隻能應聲,重重捏了捏她的手掌,“好,我們保持聯系。”
卓瑪奶奶說過她身體不行,種不了太多地,所以隻種了一畝青稞,剩下的都是土豆,卓瑪父母還在土豆田旁邊挖了一個小地窖,以前夏天,他們經常帶卓瑪去地窖裡納涼。
姜至找過了青稞地,沒看見卓瑪的身影,又轉而哼哧哼哧往回走,土豆田就在卓瑪奶奶家房子後面,馬上都快要走到了,姜至也開始缺氧了,腦袋嗡嗡地疼。
她用手電筒往前晃了晃,大喊了幾聲卓瑪的名字,還是沒人應。
頭暈的感覺愈發強烈,姜至彎腰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了幾口氣,聽筒裡傳來李惟鈞擔憂的聲音,“至至,在原地休息一會兒,你的聲音很不對勁。”
姜至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有氣無力地問:“怎麼樣?”
“暫時還沒看到人,我馬上就走到村頭了,待會兒回去找你彙合。”李惟鈞叮囑道:“不要太逞強。”
四周黑黢黢的,姜至望着遠處零星的幾戶人家,那裡有一束燈光是等待卓瑪的,她咬着牙起身,大力喊了句:“卓瑪!”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谷間,就在姜至的聲音漸低,準備放棄時,前面的草垛一下被掀起來,有個小人從遠處的地平線冒出頭,姜至終于聽見了另一道稚嫩的回聲,在此刻宛如天籁:“姜老師?”
卓瑪提着自己的行李袋從地窖裡爬出來,“姜老師!”
姜至的眼淚倏然冒出來,本能地朝她跑過去,沖李惟鈞說:“我找到了!我找到卓瑪了!”
卻忘了這裡是土豆田,地裡被農民挖出了一道道放土豆的田壟,也完全忘了李惟鈞的叮囑,剛跑出沒兩步,右腳踩空,崴在了濕漉漉的地裡,側臉結結實實地和黃土地來了個親密接觸,摔了滿身泥。
聽筒和前面同時傳來驚呼:
“姜老師!”
“姜至!”
*
李惟鈞把車開到了村口,所有老師們得到消息也都紛紛回了家,隻剩姜至在跟卓瑪說話。
崴腳那瞬間,鑽心的疼痛讓她的臉色慘白,卓瑪被吓住了,沒想到因為她一個人耽誤了這麼多人,一個勁兒掉眼淚道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因為這次考試沒考好,害怕我奶奶跟我爸爸媽媽說,我害怕他們知道以後放棄我……害怕他們以後不回家……他們說過隻有我考第一名以後才會帶我去城裡上學……所以我才偷偷跑到地窖裡哭的,但時沒想到哭累之後睡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姜老師。”
虛驚一場,姜至把她攬在懷裡,好說歹說才把孩子哄好,目送着她和奶奶進了家門。
哄完學生,心裡壓了一個晚上的石頭碎了,心情十分舒暢,她長長地吐了口氣,随即,整個人便被李惟鈞抱起來放在副駕駛,他扣着她的後腦勺吻了上來,抵着額頭說:“哄完學生,也該有人來哄哄我們小姜老師了。”
李惟鈞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把她接回盛夏将至後也沒再開二樓的房間,直接抱着回到自己屋裡,姜至晃着小腿:“不要往床上坐,我身上都是泥印!”
“髒了再洗。”李惟鈞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髒兮兮的狼狽模樣,捧着她的臉頰心疼道:“辛苦了,小姜老師。”
姜至也捧住他的臉晃了晃,笑着說:“你這個家屬也辛苦了,明天我們要出門玩哦,約好了要去跳傘的,我都準備好久了,腳已經沒那麼疼了,歇一晚上就能好。”
“好,明天我帶你去。”
李惟鈞實在笑不出來,蹲下身,脫掉她沾滿了泥的鞋,又要去脫被浸濕的襪子,姜至都來不及阻止,他就把她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握住她的腳掌。
冰涼的腳整個被他溫熱的大手捂住,他的力道不重,掌心也柔軟,奇妙的觸感讓姜至心口一跳,慌張地蜷了蜷腳趾,卻察覺到腳趾在他指腹摩挲滑動着,有種羞人鑽心的癢蔓延在四肢百骸,又紅着臉停了。
她嗓子很幹,輕聲說:“李惟鈞,李惟鈞……”
從來沒有人這樣碰過她的腳,連媽媽也沒有,姜至下意識往後撤了撤。
李惟鈞的手掌使了一分力,把她的腳禁锢住。
屬于他的溫度從腳上開始蔓延,直到身體也開始緩緩變熱了,姜至的心跳愈發劇烈。
真是要瘋了。
而李惟鈞看上去倒是很淡然,似乎比她要心無旁骛,低下頭,仔細看着她的腳腕,蹙眉說:“萬幸沒紅腫起來,但是也得趕緊處理。”
姜至一動不敢動,腳好像都快要被他捂出汗了,“我要先洗澡。”
李惟鈞擡眼,姜至很想捂住自己滾燙的臉頰,她躲閃着李惟鈞的視線,低頭看自己腳腕,“我臉上手上都沾了土,太髒了,很不舒服的,反正也沒傷到骨頭,洗完再處理也一樣。”
李惟鈞默了默,掌心裡的腳這麼小一隻,萬一再摔怎麼辦?
“你自己能洗嗎?”
姜至飛快瞟了他一眼,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