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下次了。”牛頭不對馬嘴的道歉，終究還是讓杜若勉強滿意。助理拎着行李箱上車，車門關閉時看見林春和的臉倒吸一口涼氣，沒敢問為什麼，隻說：“車上冰箱有冰塊，我給你敷一下吧。”

強撐着睜開眼，林春和看着車頂，眼睛不聚焦，“拿過來我自己敷吧，麻煩你了。”

車上偷來的一個半小時睡眠，林春和閉上眼睛便意識渙散，直到下車時被助理推了一下才強撐着把自己喚醒。說是自己冰敷，但閉上眼睛就沒了意識，最後還是助理幫他敷了。低頭說了句謝謝，林春和開始檢查儀表。黑眼圈濃重，臉上的印子沒有完全消退，助理遞過來眼鏡和口罩，林春和拿起戴上。

順手抓了頭發，換了新外套和新背包，低頭下車，不想腳踩空一步險些向前栽倒。助理眼疾手快把他扶穩，林春和還沒說謝謝，就聽見身邊人便歎了口氣，“才睡了一個多小時怎麼熬得住。”

“沒事。”林春和背起包推着行李箱，“飛機上還能睡一會。”

應付完粉絲的攝像頭和七嘴八舌的問好，頭等艙裡總算安靜了些。身體上的困意擋不住，神智卻清明，亂七八糟的思緒像蛛網把他的大腦捆綁其中，不明顯的鈍痛襲擊着後腦，林春和算了算時間，發現杜若上一次打他竟是十年前的事情。

父親出軌之後林春和的接管人就從父母變成母親，杜若帶他離開那所房子時說的唯一一句話是：“你們對不起我。”

娛樂圈裡他父母的結合一直是一段佳話，至少在他未出生之前是。林柏年在三十年前是豪門出身又炙手可熱的年輕導演，初出茅廬的三部喜劇愛情片連續三年斬獲了當年的票房冠軍，時至今日仍然為人所樂道，而杜若，就是那三部愛情片中第二部的女主角。當年杜若手握選美冠軍的頭銜出道，憑着美貌被公司安排在多部電影中跑龍套，專門飾演那些花瓶角色。一開始的評價就是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直到在林柏年那一部愛情片中飾演女主角，一出來便驚豔四座，媒體評價為死木逢春。

死木逢春，或者也沒有錯。

年輕的導演和年輕的女主角，郎才女貌因戲生情，這樣的戲碼娛樂圈裡屢見不鮮，沒什麼了不起的。隻不過放在旁人身上不過是一段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放在杜若身上便是人生難以和解的屈辱選擇。

愛情烈火最旺時人人都盲目。林柏年和杜若那時愛得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以至于杜若在事業巅峰時選擇和林柏年結婚。婚禮全程直播，一身黑色西裝的林柏年與一席真絲塔夫綢方領白婚紗的杜若雙手緊扣，隻需稍稍翻動手指，就可以找到當年報紙上何等大的四個字——“金童玉女”。常言有情飲水飽，更何況是修成正果的杜若，誕生自愛情的必勝信心連那年錯失影後一事都無法撼動半分。結婚之後杜若淡影，一心歸家做林家太太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第二年愛情結晶林春和出生，一切都幸福得像婚禮上騰騰升起的肥皂泡。林春和三歲時，杜若重返影壇，想從林太太頭銜上重新找回杜若一名，可惜未成。雖不至于年老色衰，但娛樂圈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比她年輕比她價低的女演員多得多，不差她一個杜若。下意識對林柏年抱怨，索求的情緒價值被以不要太自以為是的理由駁回，她想要聽的是機會需要等待下一步更好，林柏年給的是市場不會為你遷就年紀過去了有什麼辦法。第一次争吵就此開始。兩年，碰壁混着争吵，人總言夫妻生活總有摩擦，沒什麼大不了。直到林柏年離家與绯聞并齊，親密照被狗仔兩頭賣遞到她面前，固若金湯的愛情才顯示出斷壁殘瓦的真面目。

如夢初醒痛定思痛，杜若沒有離婚。一朝由幕前轉至幕後，利用林家的資源人脈投資電影創辦經紀公司，以及，培養林春和。

人類自我撫慰的衍生品之一就是代償心理，林春和在第一次被杜若送進劇組時就明白，他必須要用成功來告慰母親。杜若需要他成為一個頂流演員國際影帝來撫平自己錯失璀璨人生的悔恨，林柏年需要他保持着着一個乖巧聽話孝順的面目來維持林家其樂融融全家和睦的對外形象，粉絲需要他扮演一個年輕單身英俊溫柔深情多金的夢中情人來滿足情感需求。人生的真實性于林春和就是鏡中花水中月，隻要足夠漂亮，虛幻也不值一提。

因而林春和很能體諒十歲時在車内對他扇出巴掌的杜若，畢竟維持美夢總需要一些不顧一切的代價，即使那隻是背錯了長段文言文台詞裡的一句話。

劇組宣傳需要，導演依着制片的意思，開拍前先拉着他們進行劇本圍讀。大制作的古裝偶像劇，無論仙俠還是權謀，立意拔得比泰山還高，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一句為你願負天下蒼生。林春和坐在男主位按照要求讀着台詞，攝像機在身後換換運作，不久後今天這一幕就會在劇組官微上放出，然後就是熱搜上的敬業認真負責，至于女主角磕磕絆絆的台詞，反正後期會解決。

睡前才有空給楚箐箐發消息說明情況，林春和說了七八個抱歉。楚箐箐的回答滿不在乎，“所以我不用怕他來訛我錢咯。”

“應該不會，我們這邊買斷了。”林春和停了停，“如果有人找你，你就來找我，我解決。”

“明白，畢竟涉及你的清白。”楚箐箐應得很随意，“所以沒點性緣腦還做不了狗仔，門檻可真高。你的經紀人有沒有讓你離我遠點？”

林春和沉默，而後說有。

“你答應了？”楚箐箐問，沒等林春和回答又說：“你可别答應。你去跟他們說你離不開我，離開我就要死掉，要死要活地作一下。差不多時候我就等着你的經紀人上門給我遞支票。我演一下見錢眼開拜金女，你演一下心碎萬分失意男，大家朋友一場，到時候支票我八你二，絕對不虧待你。”

走向措不及防，林春和愣住，随後笑起來，“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已經答應他們了。”

“哦，好吧。”楚箐箐很有原則，“君子不食嗟來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