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門畢竟是名門大派,凡事講究格局,既然說廣邀仙友,以劍論道,通天神教門徒衆多,不邀請他們說不過去。掌門隻好撫着胸口安慰自己:通天神教雖說名聲不太好聽,可這名聲也不算十分難聽,至多我行我素,燒殺搶掠……
好吧,确實難聽。
燒殺搶掠是事實,但聽說人家的由頭是“劫富濟貧”,做出的事也從沒讓人切實抓住把柄,百姓倒是山呼萬歲。
那場教習,神算先生也在。打秋風打慣了,總不能在需要他撐場面的時候假裝查無此人。晚間宴飲,酒過三巡,掌門端着酒杯悄悄湊了過來,請神算先生蔔卦——就算這些年諸派與通天神教針鋒相對,究竟會是怎麼一個結果。
神算先生連銅錢都沒從懷裡摸出來,略一掐算,喜笑顔開回了些片兒湯的話,說淩霜門前途一片燦爛光輝,至于與通天神教的紛争,仙門百家會在日後得到安甯。
花方哼笑,“聽他瞎扯。”
喬步天沒看明白神算先生這态度,“他算得不對,還是他根本沒算?”
“張口就問仙門百家。這種大卦會折命數、損氣運,我師父才不傻。”
神算先生一通虛與委蛇,放下酒杯,離席出去透氣。古樹高枝中間轉了兩圈,身後有腳步近前,神算先生含笑轉身,問山海道:“姑娘怎麼來了?”
山海行了個禮,“知道先生不喜歡這種場合,我來送先生出去。”
這時的山海大約二十出頭,稚嫩褪去,已顯出些端麗穩重的氣質,但心性卻尚未長成,不但揣度他人心意,還把話說了出來。
神算先生與山海有過幾次在牆根底下蹲着閑唠嗑的交情,一直覺得這小姑娘挺有意思:透精透靈的長相,心思卻極單純,不過是曆練太少,赤子之心總歸難能可貴。
神算先生配合地挑挑眉毛,擠擠眼睛,就跟要和山海商量殺人越貨似的,“怎麼出去?”
山海神秘地招招手,往後退了兩步。神算先生眼睛滴溜轉了一圈,悄默默跟過去。山海帶神算先生來到一處無人值守的偏門,手中結印,破了結界,向神算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什麼無人值守。因為今晚山海值守。
神算先生笑眯眯道了謝,剛要離開,又轉回身來,從懷裡摸出一把銅錢,左右撸起袖子,“來來來,姑娘,我來給你算上一算,就當感謝你今晚為我監守自盜。”
神算先生其實年紀不大,隻比山海長了幾歲而已,兩人湊在一起既不用敬詞也不用謙詞,萬一被人瞧見準得讓人說成沒大沒小。
山海搖搖頭,認真道:“不必。我知道是師父強留先生,先生才勉強參加教習。世間諸事,無謂強求,等先生什麼時候真想來淩霜門玩兒,再回來蹭飯不遲。”
神算先生哈哈大笑,“你個小妮子!行了知道了,我給你算算。别說不用算啊,别人可是跪在地上磕頭都求不來的。”
說罷蹲在地上,撒下一把銅錢。
“這對我師父而言,算是大卦了。”花方感慨道。
言笑聽得迷糊,“算世間局勢是大卦,這我可以理解。給人算命也是大卦嗎?”
花方解釋,“尋常算命,掐算即可;若我師父想認真些,就抛兩枚銅錢,接在掌心随便看看。像他現在這樣,一把七枚銅錢,怕是他一輩子都沒這麼認真給人算過命。”
神算先生蹲在地上看了片刻,将銅錢拾起,又撒一遍,然後告訴山海三件事情,“兩年後的夏日,不要去望斷山的竹林,這是其一;三年後的戌月,不要參戰,這是其二。”
“參戰?參什麼戰?”
“你師父最怕的那一戰。”
此話隐晦,卻足以讓山海聽懂。通天神教蠢蠢欲動,早看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不順眼,一旦挑起事端,戰争在所難免。
山海面色一凝,“真的會……爆發戰争嗎?”
神算先生笑而不答。
山海知道天機不可追問,于是換了個問題,“為什麼都是讓我不要做什麼?而不是指點我應該做些什麼?”
“到了特定的時候,你會明白。”
“那如果我做了這些事情,我會遇到什麼?”
“你的劫數。”
“一共算三件事,第三件呢?”
神算先生收了銅錢。“五年後你來找我,你心中所願會在六十年後有轉機。這就是第三件事。”
山海聽得雲裡霧裡,稀裡糊塗将神算先生送出結界。神算先生出了偏門,邊溜達邊嘀咕,“還想繼續蹭酒呢,怎麼就被趕出來了?”
變數發生在神算先生離席之後。
通天神教大弟子在宴席上與柴令儀起了沖突,蘇恪不在場,掌門與其他長輩也都已經回房歇息,席間再無人制得住這個炮仗。柴令儀下斥通天神教教衆,上責通天神教教主,說他們無惡不作怙惡不悛。哪來什麼鋤強扶弱除暴安良,不過借個好聽由頭,肆意妄為罷了。這還不算完,最罪不容誅的是,他們竟然四處分發什麼秘笈教習百姓,鼓動平民貿然修行。
通天神教大弟子憤然離席。
三月過後,柴令儀下山除滅邪祟,離奇身死。淩霜門查不出是非因果,将柴令儀之死算在了通天神教頭上,徹底與通天神教撕破臉皮。
山海曾設想過無數種通天神教挑起争端的方式,卻從沒想過會有一天,戰火竟始于淩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