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攤離得遠,言笑踮腳往籠屜裡頭瞅着,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亂叫,擡頭認真問花方道:“二哥,你帶錢了嗎?”
“帶了錢也沒用。”花方目不轉睛盯着包子攤老闆将銅闆丢進一個白釉小花瓶,“他們用的銅闆現在已經不流通了。
言笑對于被泡泡帶着穿越一事經驗十足,也不介意,“那現在大概是在什麼時間點?”
花方凝重地搖搖頭。
那把怪裡怪氣的劍并沒被帶入這個——随便是夢境、記憶還是過往現實——花方歸劍入鞘,幾人在大街上閑逛起來。言笑很快發現,他們四個雖然可以互相觸碰,卻無法與這個世界中的人物産生任何互動,台下觀戲,劇院開場,他們不過是上帝視角的觀衆而已。
道路盡頭傳來一聲清脆吆喝,“來來來,上上上,我今天非逮到他們不可!”
數個黑衣少年拔足狂奔,堂而皇之跑過大街,在言笑身邊帶起呼啦啦一陣風。喊話的白袍少年剛跑出兩步,就被身後的人按住肩膀,“令儀,别追了,先去将那些冊頁收回來。”
柴令儀矮下肩頭,卻沒能将那力道卸掉,逃脫無望,這才愁眉苦臉地回身,“大師兄,那不是有山海他們在麼。”
蘇恪道:“你也去。”
言笑遙遙看那兩人,一身白衣,手執佩劍,衣袍下擺有些刺繡紋樣,應該是淩霜門的人。花方歎氣,了然道:“我知道這是什麼時候了。”
世人崇仙,卻不是所有人都有仙緣。大約百餘年前,民間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說自行修煉不得要領,極易走火入魔,仙魔一念之間,一步行差踏錯便将萬劫不複。
言笑歪頭想想,“好像有點道理?”
喬步天冷哼道:“才不是。修行這事,要麼有進益,要麼沒有,萬萬沒有明明進益卻被說這進益出錯的道理。雖說邪魔歪道的修行法門确實存在,但那些可比正統修行路子還要難得。絕大多數普通人都沒有修煉的根骨,學些吐納功夫,強身健體,總歸是有好處的。”
言笑不禁疑惑,“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說法傳出來?”
花方笑道:“你猜。”
“醫館怕沒有生意?”言笑漫天瞎想,“不應該啊,不都說醫者仁心嗎?”
許久沒出聲的李開心突然開口,“壟斷。”
花方打了個響指。
就是壟斷。
隻要謠言深入人心,知識與獲取知識的渠道便永遠隻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裡,諸門各派沆瀣一氣,以綿延數十年的謠言搞出一場盛大的知識壟斷。無論收納門徒還是降妖伏魔,說到底都是生意,知識壁壘一旦建造,壁壘之外的人便再難突破,時間久了,連仙門弟子都不清楚這些不過謊言。
聽信師門言論,服從絕對權威,人雲亦雲向來簡單,獨立思考才難。
“傳言通天神教起源于一夥山中惡匪。其中數人頗有仙緣,修行數年之後離開師門,與巫族後人共同立教——上古巫族與上古神族敵對,惡行累累,臭名昭著,但成千上萬年過去,真要我說,連巫族究竟存不存在都不一定,也沒準兒這就是通天神教往自己臉上貼金。
“通天神教看不慣所謂‘名門正派’欺世盜名,故意倒行逆施,印了許多教習百姓自行修煉的冊頁,四處分發。每當‘名門’弟子看見,總會想盡辦法将這些冊頁收回來,倒也不是壞心,就是不想百姓練壞身體。”
“二師兄,你别叫了。”山海懷裡抱着數冊剛收回來的《修行秘笈》,向街對面探探下巴,“那邊,你要是再不過去,百姓可就把‘秘笈’都拿回家了。”
柴令儀打架不成,可也分得清輕重,隻好氣憤地一跺腳,罵罵咧咧去收秘笈。
整條街上大約有七八名淩霜門弟子,可通天神教撒冊頁都是從高處天女散花,百姓紛紛搶奪,收回來當然比撒出去艱難許多。言笑懶得關心NPC,隻着重瞧着山海。彼時山海看起來約莫十四五歲,俊俏又鮮嫩的小模樣。要真說她相貌多出挑倒也沒有,但眉宇間天然一股英氣,眼眸流轉間靈動逼人。
柴令儀性子急,三句話達不到目的就氣得火燒眉毛,可跟百姓收冊頁又着實是個苦差事,翻來覆去都說不通,柴令儀嘴皮子磨了半天,險些氣得連頭發都燒着。好不容易收來幾本,這條街也已走到盡頭,柴令儀看山海正從街對面朝他走來,正欲抱怨兩句,酒家二樓突然擲出一枚銅闆,将柴令儀捧在懷裡的冊頁盡皆打翻。
那銅闆擲出的速度極快,柴令儀聽見聲響,卻來不及全然躲避,堪堪沒被砸中身體而已。
“誰在上面!”柴令儀怒不可遏,當即足尖點地,輕盈一躍,飛身上樓。一道黑影在窗旁閃過,還沒等山海出聲将柴令儀喚回,突然一位黑衣少年自酒家沖了出來。看那少年衣着,并不是通天神教的人,頭發紮得歪歪斜斜,一笑帶着點邪氣的鋒芒。
少年邊跑邊回頭張望,正和山海撞個滿懷。《修行秘笈》噼裡啪啦撒了一地,少年匆匆蹲下,要幫山海撿拾,可眨眼工夫樓梯已經傳來咣咣的腳步聲響,以及柴令儀響亮的叫罵。
少年隻好亂七八糟把手中那幾本“秘笈”塞進山海懷裡,抓起地上掉落的銅闆,跑出兩步又突然回身,一邊倒退,一邊将食指比在嘴唇上。
噓。
驚鴻一瞥,相遇即錯。
起心動念,皆是因果。
柴令儀驚天動地追出酒樓,氣急敗壞,叉腰叫嚷,“人呢?剛才是不是有人出來?”
山海搖頭,蹲在地上繼續撿東西。蘇恪正和一位白發老者交談,聞聲過來,“令儀,不得大聲喧嘩。”
任憑柴令儀怒發沖冠,也隻得強逼自己熄火,将一肚子髒話咽回去。
言笑本以為山海與這少年還得有些後續,男主女主年少相識,總得暗戳戳地眉來眼去一番,這戲才算看得爽快。可哪知并沒有。淩霜門規矩極嚴,山海的生活無聊到令人發指,每天寅時就要起床上早課,忙碌到亥時放能歇下。
言笑這一旁觀者都看得腦仁疼,唉聲歎氣,“二哥,你在淩霜門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嗎?啧啧啧,太慘了。”
“并沒有。”花方悠然回答,“我隻有一腳踏進淩霜門,蹭得他們一點真傳,另一腳歸我師父管,作息算在另一腳裡。”
每隔四年,淩霜門會舉辦一場教習,邀請各個門派弟子切磋劍法,講經論道。這年淩霜門向通天神教派了請柬,不日得到回信,通天神教諸位弟子将會如期赴約,多謝貴派相邀。
掌門手裡捏着回信,愣住了。
之所以送出請柬,就是因為沒想過對方會應邀——可對方怎麼不按套路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