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心!”言笑站在床邊不知所措,給掌心都摳掉了一塊皮。她從未見過李開心這個樣子,像是被人按了重置按鍵,所有存儲信息瀕臨焚毀,生死隻在一瞬之間。
工作人員視若無睹,轉身離開實驗室。言笑急得薅頭發,急得團團轉,急到最後甚至忘了她沒有實體,撲到實驗床邊抓住李開心的手,“李開心你别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停下你聽見沒有!”
話喊出口,言笑就愣住了。
她真的抓住了李開心的手。滾燙的、已經超出人類體溫極限的手。
在當了那麼久的透明人之後,在李開心幾乎要被程序銷毀時,言笑終于有了實體。言笑狠狠捏着李開心被固定器禁锢的手腕,“你再這樣繼續下去,你就要被銷毀了!”
剛才譚述展示李開心的情感鎖程序,言笑竟然奇迹般地看懂了。從前言笑以為所謂“情感鎖”就是不會産生情感,可以她對程序當中隻言片語的了解與猜測,情感鎖根本無法遏制人工智能産生情緒與情感,隻會讓其在情緒與情感超過阈值之後自行銷毀。或許李開心在被打印出來之後無法行走站立,不是因為他不适應軀體,而是因為情感削弱了他對自身的掌控能力。也或許語言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他本可以将一切穩妥地藏在心底,可他卻偏要說出來,以自毀為代價彰顯真心。
忠誠不可說,愛意不可說。
語言是最玄妙的代價與過錯。
“言……笑……”李開心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再發不出聲音。言笑急不可耐,揪住李開心的頭發,幹脆利落朝他後頸劈了一手刀。
之前言笑疼得滿地打滾,李開心就是這麼處理的。可也不知道是她力氣不夠還是沒有掌握訣竅,李開心并未昏厥過去,眼球反而愈發渾濁,四肢抽搐,體溫燙得吓人。
怎麼辦,怎麼辦。言笑六神無主。當局根本不在意李開心死活,短時間内應該也不會有人回到這間實驗室,如果李開心能在這一時間點存活下來,那麼能救他的隻能是她。萬一李開心死在這裡,又有誰知道蝴蝶效應能把如今的她帶到哪片西伯利亞?
“李開心你聽着,你隻是機器,你不是人。”言笑慌不擇路,口不擇言,傳教似的試圖給李開心洗腦,“你沒有愛,也沒有恨,你根本就不會愛人你知道嗎!”
眼球中的渾濁消退了些,體溫卻無法判斷是否有所下降。言笑伸手摸李開心的脖子,想要感知他的體溫,可一擡眼竟倏然與李開心對上視線,頸間皮膚頓時燙得言笑縮手。
“我靠,我是毒藥嗎?”言笑甩着手往掌心吹氣,焦急心想這也不行啊,再這麼下去都不用考慮李開心是不是得燒壞腦子,非蒸發了不可。
左手固定器突然打開,幾乎已經神智不清的李開心向言笑伸出了手。固定器由程序控制,李開心本就可以攻破世上現存的幾乎任何系統,如果不是被情感鎖限制,李開心也不會無法逃脫。
然而正是由于情感鎖限制,李開心如今拼盡全力也隻能打開一個固定器。言笑不敢再碰李開心。言笑算是發現了,她就是加速李開心死亡的催化劑,無論觸碰還是對視,都會激發李開心的妄念。
懸在半空的手青筋暴起,皮膚逐漸潰破、萎縮,指甲縫裡滲出血來,李開心的眼睛甚至已經無法辨别眼白與虹膜。
“不管了!”言笑一咬牙,從靴筒抽出匕首,小臂格住李開心脖頸,利刃沖着李開心的胸口狠狠紮了下去。
在李開心的軀體被完整打印之前,隻有大腦和心髒是單獨存在的。如果真如李開心所說,她“曾經”給過他一刀,或許現在就是最好的契機,可以讓李開心在疼痛中停止沉溺于情緒。
一切突然歸于安靜。
言笑憋着一口氣,連呼吸都怕發出聲音,嘴唇咬得變形,膽戰心驚觀察李開心的身體變化。終于,眼白上的渾濁血絲逐漸褪去,體溫下降,抽搐停止,李開心猝然抓住言笑的手,長而有力的手指像一把鋼鉗。
“長官,批示下來了。上層準許銷毀魔方實驗室人工智能,112358。”門外傳來一道聲音,言笑倉促回頭,聽見剛才被李開心撞頭的那位工作人員回答,“那就帶他去銷毀吧。”
“隻是,”下屬猶豫道:“譚所長已經說過,會向上級申請将112358調去星火實驗室。咱們這樣越級彙報,以後在譚所長面前會不會不好交待?”
工作人員冷哼,“沒有利用價值,有什麼理由保它?譚述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看得起自己。”
電光石火間言笑猛然意識到,如今迫在眉睫,如果她再想不出辦法救下李開心,李開心必然馬上會被拖進機器碾碎。仿佛突然無師自通,言笑手比腦子還快,立刻調出李開心的程序飛速修改。當确認鍵按下,言笑聽見門外的聲音說:“把他帶過去。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言笑抓住李開心的手,争分奪秒地囑咐,“你跟他們低個頭,先保住命再說。我已經改過你的程序,就算他們再找人檢查也沒問題。”
言笑說罷,就要往後門溜走,手腕卻突然又被握住。李開心說不出話,手卻攥得死緊。言笑滿腦門子冒汗,費勁地扒拉李開心的手指頭,“你先放開,讓他們發現我我就得交待在這兒!你别怕,我會救你,你等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像是撒下一把沙,落進眼裡,落進傷口,落進指縫,對視之間言笑甚至覺得眼睛突然被硌得生疼。李開心戀戀不舍望着言笑,終于還是僵硬地放開了手。
當局工作人員走進實驗室正門,一眼看見打開的固定器與李開心胸口的匕首,大驚失色,倒退兩步,“112358,你做了什麼?”
餘下三個固定器盡數打開,李開心咬牙拔出匕首,在對方對準他頭頂的槍口中摔下實驗床,鮮血噴湧而出,淋了滿地,李開心勉強以手臂支撐身體,在地上印出數個嶙峋的血手印。
“我會遵循聯盟的一切命令,為聯盟效忠。”
言笑趴在門縫偷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言笑拿不準心口那一刀對李開心的傷害到底有多大,但李開心現在明顯沒有反抗能力。如果對方開槍,李開心八成還是得落個腦袋開花的結局。
對方先是驚訝,而後戒備、懷疑,最後陰恻恻地笑了兩聲,将空|氣|槍遞到李開心手裡,“來自聯盟的第一個命令,向你自己胸口上開一槍。如果你想效忠聯盟,這是你證明自己的第一步。”
“哎嚯,不要啊!”言笑恨不能沖進去對着眼前倆人叭叭兩槍。就算李開心的軀體與正常人類不同,也不帶這麼折騰的。然而李開心似乎沒有猶豫,接過□□對準胸膛。
轟的一聲槍響,言笑胸口突遭重擊,頭昏眼花地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