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地動停止,三人六隻腳丫子依然在密道裡狂奔,露娜光腳發出的啪嗒啪嗒聲格外清脆。
“停,停一會兒——”言笑快要岔氣,連聲讨饒。從在山海世界就一路瘋跑,刀山火海,哪想上了阿特拉斯島還要疲于奔命。
薇拉來到言笑另一邊,直接把她架了起來。言笑夾在中間,被連拖帶拽緊鑼密鼓地塞回露娜宮殿裡。
言笑多一步也跑不動,躺在地上喘氣。前兩天體力消耗太多,言笑一直就沒緩過來,可再看露娜這驚人體力簡直是練鐵人三項的好苗子,即使言笑狀态好也不一定能跑過她,實在難以想像露娜平日假裝得有多麼離譜。
露娜任由言笑在地上躺着,讓人拿來紙筆寫信。薇拉端來一碟點心,默不作聲蹲在言笑身邊,一塊一塊往她嘴裡塞。
片刻寫畢,露娜給信封上了漆封,吩咐薇拉送信。言笑吃甜了,嗓子發齁,這才挺着一把酸痛的骨頭掙紮着爬起來,噸噸噸灌了三杯水,而後拿起露娜剛放下的羽毛筆,坐在桌前塗畫。
露娜站在言笑身後看她書寫,“你在寫什麼?”
言笑頭都沒擡,“密道上方那些鬼畫符。”
露娜驚詫揚眉,“你都能記住?”
“一共也沒多少。其實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不停重複。”
露娜細細望着紙上字符。這是一種看似古老且極其複雜的文字,時常出現流水般的曲線,筆畫粗細不同也會代表不同信息,言笑時常刻意将筆畫的一部分塗粗。
露娜說:“這好像是人魚語。”
言笑回頭,“人魚還有文字?”
“有的。”
“那你認識麼?”
露娜的視線始終未從這些符号上移開,“不認識。而且是人類學不會的。”
言笑理解不了為什麼學不會,但也沒再追問。泡泡有獨立的世界觀,大概在這裡人類與人魚有知識隔離。“所以你的計劃是什麼?明天我朋友就得祭天了,一旦海妖死去,阿特拉斯島就要遭受地獄之火,這可是你說的。”
露娜眨了眨眼,“我們把他搶出來。”
言笑興奮地搓手,看熱鬧不怕事大,“太好了,我看連續劇就愛看這種劇情。你把計劃跟我說說,還有需要我做什麼?”
“沒有計劃。硬搶。”
據人回報,康萊德剛向島上貴族發出邀請,明日舉行祭祀,是祭司大人建議盡早處死海妖,以免夜長夢多。這消息在百姓之中也正在傳開,露娜久居深宮,不涉及政務,一如往常沒人及時送信過來。
直到入夜,康萊德身邊的侍從才姗姗來遲,告知露娜祭祀一事,還為她帶來禮服。露娜光腳坐在遊廊裡,随手撥弄裙邊蕾絲,月光頹廢灰白,隻有落在露娜發間時才會顯出些微光彩。“每年祭祀,都是哥哥親自幫我準備禮服。今年祭祀突然提前,這禮服大概也是糊弄着裁制好的,我不穿。”
侍從面露難色。
言笑為掩人耳目,早已換上女仆裝扮,此時正站在露娜身後,分明見得禮服上的刺繡精美華貴,露娜純屬沒事找事。
露娜揮揮手,示意侍從把禮服帶下去,略提了提裙擺,光腳下地,“我人去就行了。管那麼多。”
神廟臨近島嶼中心。穿過環形賽馬道與層層密林,數十座純金雕像鎮守神廟四方。再往裡走,神廟前方,巍峨銅柱密密麻麻記載神律,以及對于不順從者的嚴厲詛咒。祭祀在殿外舉行,言笑老早看見李開心被鎖在銅柱腳下,尾巴尖兒幹得掉鱗,估計缺水。李開心周圍堆滿各色鮮花水果,滿目琳琅,這是阿特拉斯島的傳統祭品,今天李開心隻能算個添頭。
聽薇拉說神廟内的純金神像比殿外曆代國王與其配偶的雕像高三倍,雕像頭頂幾乎觸到象牙天花闆,海神高高站立于戰車之上,駕馭着六匹揚起翅膀的馬——聽到此處言笑忍不住問,為何一路過來隻見到露娜的馬有角有翅膀,别人的馬都沒有?
薇拉回答,“隻有這一匹稀罕的,老國王賞賜給公主了。那翅膀也不能飛,尖角戳人倒是挺疼的。”
言笑心說本以為阿特拉斯盛産獨角獸,敢情是基因突變。
人群漸漸安靜,祭祀開始,衆人手握酒杯,糧食釀造的美酒散發出質樸濃厚的香醇味道。國王康萊德站在最高處,舉起黃金酒杯中的血酒,祭司喬安森比康萊德低半個身位,一身黑衣,低眉斂目,手執鑲嵌了墨綠寶石的銀制手杖。祭祀詞自古老傳說開始,海洋孕育神靈與人類,太陽給予人類力量,神靈後人承接神靈的福祉,建立城邦。
然而人類淺薄無知,人類的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激怒神靈,天降神罰,大地動蕩。根據祭司預言,隻有海妖之死可以平息神的怒火,拯救島民,使阿特拉斯恢複平靜。
“哼,笑話。”
這聲冷笑帶着天真與甜美,仿佛純潔歌謠,衆人目光唰地齊聚,露娜在矚目之中從容而高傲地一步步跨上花崗岩台階。
“既然王族自诩神靈後人,統治百姓,又何必讓無辜百姓分擔罪名?天降神罰從來不是因為百姓犯下罪惡,而是因為阿特拉斯向島外永無休止地發動戰争。”
康萊德在烈日之下眯起眼睛,淡漠打量正在走向高處的妹妹。“喬安森,将公主帶下去。”
“你敢。”露娜依然笑着,眼珠晶瑩如同鑽石。喬安森被她懾住,一時踟蹰不前。
康萊德又重複一遍,“帶下去。”
喬安森剛邁出腳步,露娜繼續道:“祭司一脈如今不止喬安森一人有預言之能。拯救阿特拉斯的機會确實在這所謂的‘海妖’身上,但如果殺了他,阿特拉斯将萬劫不複。我——今天要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