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聯,是污染區的常态。
可真當人失聯的時候,酒時還是措手不及。
“我們再等等看,還是下去看看?”
柏瑞安向酒時征求意見,她這會兒腦子不清不楚,哪兒能回答。
在變幻莫測的生死戰場,決策需要當機立斷,要是晚一秒,可能葬送的就是别人的性命。
這就是作為掌握決策權的人權力,也是責任和壓力。
可事關性命的事兒哪有那麼容易決定。
人
去了萬一又搭進去一個人怎麼辦,如果不去,原本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就沒了。
“我下去吧。”
古洛依替酒時解了圍。
她解開了安全帶,不用酒時回複,就擅自做主安排了自己的任務。
酒時立馬解了安全帶,跟了過去。
古洛依站在後艙門的位置,正在穿戴傘包。
看到她這樣,酒時忽然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她們一言不發地站在各自的位置。
“我沒有讓你這麼做。”
“我知道,我自願的。”
說實話,酒時卑劣地松了一口氣。
古洛依扣上胸前的最後一顆系扣,拿起艙門口的對講機:“我準備好了,可以開艙門了。”
她摘下眼鏡,塞進胸前的口袋,深邃的眉眼英氣銳利,釋放出了她骨子裡的那股攻擊性。
長期風吹日曬的皮膚上印着淺淺的褐斑,很自然,也很有原始的野性。
為了防止再一次找不到人,酒時特意将伸縮繩系在她的身上,“這根伸縮繩一共5000米,如果繩子到頭了你還沒有找到人就回來,明白嗎?”
“明白。”
風灌進來的那一刻,酒時的短發淩亂地擋住了視線。
嘈雜的風聲吵得耳膜發痛,人聲被悉數吞沒。
隻有在可能不被聽到的時候,心思内斂的古洛依才說出了心裡話:“我現在不恨異種了。”
她看着酒時,似乎在回憶過去的經曆。
從她的表情來看,很凝重。
酒時心慌地扯着嗓子大喊:“你說大聲點!”
古洛依的嘴巴沒有再動。
她站在甲闆的最外沿,露出罕見的微笑。
經曆了這些事後,古洛依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曾經問出單純問題的酒時,在那個時候已經站在了終點。
這場跨越百年之久的大戰,叫它保衛戰也好,防禦戰也好,甚至是侵入戰也好,每個受害者都是犯罪者,每個犯罪者又都是受害者。
這條危及所有人的可恨鎖鍊,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形成閉環,仇恨成為一種習慣。
直到酒時站了出來,用微弱到可笑的力量設法打斷。
而她成功了。
古洛依是衷心地祝由酒時好,希望她能赢,就像自己說的那樣,這些想法全部都是自願的。
沒有人能懷疑酒時,也沒有事情能阻止酒時。
如果有,古洛依會願意替她解決。
微笑别過後,古洛依縱身越出艦艇。
**
紅點閃爍了兩下,又消失了。
三十分鐘過後,屏幕上依舊什麼都沒有。
一連失去兩個人的消息,酒時這心底的鼓聲越來越響。
作為任務的發起人,幹等着沒動作也不是個事兒。
柏瑞安舉手,說想要去探探情況。
她雙手環抱着,低頭垂目,眼皮很長時間才眨動一下。
嗡嗡的聲音從她耳邊飄過,酒時還成浸在自己的思維當中。
柏瑞安手都舉酸了,也沒有等到她的回應。
他癟嘴,把手降到胸口的位置,疑似最後的倔強。
酒時開口了:“我去吧。”
“你去?”魏紫珊靠在船壁上的背挺了起來,“萬一你也失聯了怎麼辦?”
“那你們就回營地,将所有人轉移到核心大陸,污染區也别治理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要是不甘心,那就好好研究一下地外星球,造個宇宙飛船跑路。”
留下遺言,酒時從後艙的隐藏櫃裡取出降落傘包,背在自己身上。
她的語氣,她的行為都在告訴他們,她沒有在開玩笑。
魏紫珊震驚過了頭,常年溫和的消失得無影無蹤:“酒時?”
對講器貼在酒時的臉側,離唇瓣僅有吃咫尺的距離。
她吐出緊張的呼吸,用清晰冷靜的聲音命令對講器裡的人:
“郁聞安,把後艙的門的升起來。”
魏紫珊扒住酒時的手:“你冷靜一點,他們隻是失聯了,不一定出了事兒,我們可以再等一等。”
“我很冷靜。”
酒時的傳聲器還按着,他們的對話被駕駛艙的郁聞安聽了進去。
“注意!目前已進入自動駕駛狀态。”
郁聞安從推開的艙門中走了出來,讓這場讨論的中心又多了一個人。
而後艙的門依舊處于緊閉狀态。
酒時有些不滿:“我讓你開門,你怎麼出來了,駕駛艙沒有人可不行。”
“為什麼說那樣的話?”
郁聞安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擔憂,還有些不安,“污染區我們可以不探,把他們救上來我們就走,一起去核心大陸,一起離開這顆星球。”為什麼要用“你們”将她自己排除在外。
别的人不知道,但郁聞安的安定感絕對來自于酒時,若是她動搖了信念,他那些建立在酒時身上的信心也會随之動搖。
可酒時又不是神人,她也對這個複雜的世界一知半解,再充分的信心也會因世界的不确定而變得渺茫。
可她還是願意去冒險。
她願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懷疑中,重新撿起那份經常丢失的信心,重新撿起一往無前的勇氣,去讓這片未知大陸納入人類的已知視角。
“郁聞安,我總是把活着當成天大的事兒,在很多危險時刻,需要顧全大局的時刻,我總是想着獨善其身,可我從未做到過,最後總是有人會被牽連進來。”
“不應該這樣的。”酒時說一句話,都要緩好久的呼吸才能繼續說下一句,“我不能因為這個結果可能對大家都好,就讓大家按着我的想法走,理論上說,我想做的事兒受益人有且隻有我,我想拯救世界也隻是因為我想拯救我自己,我從沒想過拯救所有人。”
她很自私,也很怕死,所以有人願意擋在她面前替她承受風險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就會松一口氣。
“現在,我要去拯救自己的小命。”
酒時的指關節扣響了後艙門,示意郁聞安去開門。
沒有人天生勇敢,隻是他們願意搭上自己的一切,在每一次可以退縮的時候選擇往前走。
“你們應該坐享其成才對。”她笑哈哈地把嚴肅的氣氛趕走,“不要搞得隻有我一個人道德低下嘛。”
隻有酒時笑得出來。
沒人支持酒時,也沒有人反對酒時,就像她說的那樣,從頭到尾都是酒時想做的事情,和他們無關。
他們怎麼開口?
郁聞安又一次被她的話擊中了心髒,他完全拿她沒招兒。
作為拖她下水的元兇之一,郁聞安理想中她就該是這樣;可作為一個不純粹的愛人,他又不希望她這樣。
最終,長服款款的人來到酒時的身邊,攜着無奈的溫柔,将兩管向導素塞進她的手心:
“注意安全,我等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