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郁聞安隻能選擇相信她。
“會有的。”
在幾個人的注視下,酒時背着包,抖着兩條腿在艙門邊站了一會兒。
艙門升起的時候,那道害怕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躍進蒼茫的天地。
風吹痛了眼眶,酒時本能地眯起眼睛,流出淚眼。
但當腳下的茫然大陸越來越清晰的時候,她對這片陸地的無端猜測也迎來了終結。
簡稱,不再胡思亂想,自己吓自己。
所以跳入未知的領域也沒有那麼糟糕。
雲層之下,沒有異種成堆,也沒有恐怖風暴,天地一統的白,祥和得猶如夢境。
酒時從傘片中爬了出來,從飛艦上垂下來的伸縮繩從她眼前經過,一路伸入混沌的白色霧團。
看樣子繩索的另一端還沒斷開。
她試着拽了拽,繩索繃得很緊,就是不知道繩子的另一頭系的是不是古洛依。
濃厚的白霧圍繞着酒時,她走在軟彈的地面上,猶如走在一隻巨物的腸道中,濕黏,陰冷,刺入骨髓。
地面沒有留下腳印,也沒有留下異種過境的痕迹。
除了一根看不到盡頭的繩,這個世界什麼也沒有剩下。
酒時抓着繩索,一心向前。
走了很久,氣息開始變得沉重,濕冷的霧氣刺痛了鼻黏膜,她皺了皺泛紅的鼻尖,不斷把流出來的鼻涕往回吸。
世界依舊隻有她和繩索。
5000米的繩子這麼長嗎?
酒時攥着郁聞安的向導素,越往深走,越警惕。
一隻異種都沒有的地方,怎麼看都不對勁。
哒哒。
鞋面踩入白色的泥水塘,一成不變的地面變成了巨型的淺水坑。
酒時低頭看向褲腿上的泥點,反倒松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鬼打牆,原地轉圈。
淌過這個水坑,酒時的褲子染成了白石灰的顔色,她遠地蹦了三蹦,泥水順着防護的布料滑了下來,在腳下彙成一灘。
臭得和爛水溝一樣。
酒時嫌棄地走了兩步,臭味如影随形,她才發現她也臭了。
“……”
她和爛水溝一樣臭掉了。
帶着沉重的心情以及一身臭氣,酒時重新出發。
遠處的地面上出現了一處黑色的凸起,物種不明。
酒時攥着向導素,留在原地觀察那坨黑色物體,它一動不動,也不嚎叫,死氣沉沉的,不像個活物。
可染區的活物都是黑的。
敵不動,她不動。
可偏偏敵一直不動。
沒辦法,酒時沒時間耗,提心吊膽地往前走。
她側着身,身子後仰,确保自己随時能夠跑路。
可都快走到它跟前了,那黑色物體還是一動不動。
後來,酒時才看清那是個人。
他倒在地上,周圍是散落的異種碎片。
看樣子異種已經侵入了他的身體。
是個人就不要緊。
酒時一路小跑,蹲到昏迷的人跟前,“喂……”
“齊商言!”
緊張的心髒撲通撲通,她檢查了他的生命體征,氣息穩定,心跳還在。
還好還好,沒死。
“呃……”
齊商言身體突然抽搐,咧着牙,嘴裡嗚咽不清。
黑氣從他周身散開,細微的紋路攀上他的臉頰,齊商言意識不清,身體扭成各種高難度的姿勢。
這個症狀……
精神海被污染了。
酒時手裡攥着向導素針管,卻不敢在他身上試用。
她跪坐在他身邊,看着他不斷抽搐的唇邊肌肉,無助得不知如何是好。
聽說黑暗哨兵是不會被異種異化,也不會被向導治愈。
可酒時卻親眼看到齊商言正在經曆痛苦,就和她曾經獨自忍受暴亂的時候一樣。
他像條受傷的流浪狗,躺在無人問津的大陸上艱難忍受。
捱過去就是活,捱不過去就是死。
酒時能做什麼?
她将針管湊近齊商言的鼻子,推了點向導素出來。
濃郁的,幹燥的熱意從針尖擴散,酒時的精神海漸起波瀾,那棵樹已經蠢蠢欲動。
她打起精神,緊盯着齊商言的五官變化。
痛苦?還是渴求?
緊閉雙眸的人忽然張大嘴巴,呼吸急促,他的手緊扣住自己的喉嚨,食指深陷皮膚。
劇烈的呼吸讓他臉部通紅,青筋蔓延,像個随時要爆炸的氣球。
“齊商言!”
酒時不敢再試,匆匆将針尖推了回去,瘋狂揮散空氣中殘留的向導素。
“我就弄了一點兒,你可千萬别死啊,你死了我會睡不着覺的。”她嘴裡念念叨叨,愧疚得不行。
她揮動的手忽然被扣住,筋骨險些被按裂。
酒時痛得眼前一黑,也沒敢甩開那隻手,顫巍巍地抓住他的手腕,逼他卸了點兒力。
沒底氣地和他商量:“松,松一下,大哥……”真的很痛啊。
齊商言努力地擡起後腦勺,竭盡全力發出氣若遊絲的一句:
“我……看見了。”
破碎的字眼從他的唇縫間飄出來,酒時的膝蓋往前挪了兩步,掰正那顆意識不清的腦袋,湊上耳朵:
“剛說什麼,再說一遍呗。”
滾燙的熱氣呼在耳廓,半昏迷的齊商言忽然放開手,伸出胳膊,摟住酒時的脖子,死死地将她的腦袋按在他的胸口。
酒時吸了一鼻子腐臭的氣味,臉被熏成了青黑色。
“唔……我,誇要,唔楞唔系了。”
反抗聲全被齊商言胸前的衣服吞了去,酒時艱難地撐在他身兩側,盡力擡頭。
他始終像抱着玩偶那樣,不肯松開。
酒時想要的答案變成了他的悄悄話,小聲地飄進她耳朵裡:
“生命……的,的,終點。”
最後一個字隻是輕輕帶過,便化在污染區的風中,飛向白色的天際。
連起來就是:他看見了生命的終點。
酒時:“……”
神棍附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