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桀桀笑了一聲,張着腥盆大口就撲了上來。
滿月忍着劇痛,用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擋在自己面前。
玉珠在這時華光大盛,黯淡的幽藍光輝變為至純至淨的清冷月光。
滿月眉心現出一輪圓月之印,那月印沖破了長久以來的束縛,以不可擋之勢驟然亮起。
月光瞬間蔓延開來,吞噬一切黑暗。
小河霎時被月光所籠罩,無處遁形。它碰觸到那清冷的月光,卻宛若被火焰灼燒一般,厲聲叫起,疼得滿地打滾。
滿月睜開眼,她眸子變得比純然的黑還要黑,其間仿佛有星光在不斷流轉。
耳邊的嗡鳴聲消失了,轉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柔的女聲,那聲音很熟悉,引導着她将這不知從何處爆發的力量度入眉心的月印之中。
小河叫得撕心裂肺,無數的黑氣自它身上翻湧而起,在無所不在的月光之中得以度化。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滿月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等她再有意識之時,小河已經躺在地上,九死一生。
與此同時,萦繞在它身上的那團黑氣也不見了。
滿月茫然地看着小河,一時之間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小河動了一動,一口氣艱難地喘了上來。
原來它還沒死。
滿月此時卻着實是一絲力氣也無,隻能眼睜睜看着它爬起身,搖搖晃晃地重新站了起來,心下一片絕望。
但小河并沒有如她所想那般趁機殺她。它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重又跌坐在地上。
它眨了眨眼,眼睛重新恢複成了平日的模樣,不再是要将人吸附其中的黑洞。一滴眼淚順着它的眼眶流了下來,淌過它适才被灼燒得坑坑窪窪的臉,落在身上。
這讓滿月想起了那晚。
它用無比哀恸的眼神瞧着她,不可說,無法說,像是懇求她做一件事。
它在懇求什麼?
滿月察覺出此時的小河并沒有惡意,警惕之心不禁消減幾分。
她腕上的玉珠變得溫熱,腦子裡那個聲音又響起,似乎在提醒她去做一些什麼事。
滿月憑着直覺伸出手,就像那天一樣,她将手放在了小河頭上,玉珠斂去的月華重新迸發出些許,小河沐浴在這光華之中,渾身顫栗,很痛苦,卻不肯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痛苦的戰栗止息了。
三枚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黑色利錐自小河腦袋裡掉了出來,落在地上,頃刻化為虛無。
與此同時,小河身上最後的一縷黑氣也蕩然無存。
小河身體一軟躺倒在地。
滿月驚訝地看着它在轉瞬之間,竟變成了一個人。
那是個年歲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許是因為長久的折磨,瘦骨嶙峋,眼窩深陷進去,一副行将枯木的樣子。
小河……原來是一個人?
“你……”
小河似乎想說什麼,一張嘴卻隻湧出鮮血,他早沒了舌頭,隻咿咿呀呀的,顫抖着将手裡的東西推向滿月。
滿月還來不及詢問這是什麼意思,身後便有一個聲音響起。
“呵,你竟然能動用了那個東西,看來我還是小瞧你了。”
滿月倏地回頭,滿身是血的陳榮站在她身後。
他猶如從地獄歸來的羅刹,身上的粗布短衣被鮮血浸染透了,再瞧不出原來的顔色。
陸宴白的符箓确實讓他吃盡了苦頭,他周身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隻是他先前被滿月使詐削去的半條手臂,竟不知何故又長了出來。
“那些符箓是那個姓陸的吧?”陳榮的臉血肉模糊,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咧開嘴,目光灼灼盯着滿月,視線之中暗含着炙熱的癫狂與恨意,“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他确實很強,但是隻要得到你,我就不用怕他了。”
他一如既往說着她聽不懂的話,滿月卻沒工夫去探究那是什麼意思。
玉珠的光華已然黯淡下去,她全身無力,有氣進沒氣出,眼看着陳榮向她走近,這次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榮掐住她的脖子,血腥氣盈于她鼻尖,鋪天蓋地,沖得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把善印交出來,我考慮留你一個全屍。”
善印?
滿月聽不懂,但窒息的痛苦令她眼前發黑,她去掰他的手,無力地想要掙脫。
“你在等姓陸那小子回來救你嗎?沒用的,這結界名叫破曉陣,知道是什麼意思嗎?”陳榮笑着,眼裡卻一絲笑意都無,他殘忍地加重了力道,“破曉之前,無人能夠入陣。縱然他再有能耐,也進不來的。”
陳榮死死盯着滿月,眼中是遮不住的狂熱與仇恨。他費心布了那麼久的局,好不容易支開了那兩人,眼看着就要得逞,偏偏功敗垂成,竟跌在這個最為弱小他最看不上的小姑娘手裡,連他費心豢養多時的鬼矢也被她消滅殆盡。
但是沒關系。
隻要殺了她,善印就是他的了。
随着陳榮力道加重,滿月意識漸漸喪失,她掙脫不開死亡的控制,在瀕死的絕望間,她松開了手。
忽然——
铮——
一聲鈴铛的清音由遠及近地響起。
滿月長睫微微一顫,蓦然想起了她被紅線牽困住的那日,也曾聽到過同樣的聲音。
是聽錯了嗎?
铮——
又是一聲。
這次不僅是滿月,就連陳榮也聽到了。
他看向頭頂,暗無天日的結界竟碎了一道裂隙,隐約的微光從中透進來。
陳榮瞳孔驟縮。
不可能!
破曉陣堅如磐石,在破曉之前絕無人可破。而結界内時間遠比外面流逝得要快,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已至破曉。
裂縫如蜘蛛網一樣自頭頂蔓延開來,萦繞着黑氣的碎屑掉落,一道金字真言以遠超先前數倍的速度疾馳而來,如鍊條一般勒住陳榮的脖子,迫使着他松開了滿月。
滿月摔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勉強睜開眼,影影綽綽間,她看到結界完全碎裂開,數不清的黑色碎片紛紛揚揚落下,終于重見天光。
陳榮暗道不好,他掙脫開金字真言,想也不想,當即擡掌向滿月打去。
隻要得到她身上的善印就好了。
隻要得到……
但一個身影比他更快一步。
骨瘦如柴的小河撲到滿月面前,他似乎一早就預料到陳榮會這麼做,在他出手之前,就拼盡全力撲了過來。
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了小河背上。
陳榮沒想到他有一日竟會敗在這麼個他從來沒正眼瞧過的玩意身上,他眉頭緊皺,還欲再動,耽誤的須臾之間,藍衣少年帶着冰冷笑意的聲音卻已近在咫尺。
“别動。”
話音未落,數道符箓如萬箭齊發,瞬間貫穿了陳榮的身體。
陳榮口吐鮮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眼中倒映出面前來者的模樣。少年衣袖無風自起,懸浮于空中,金色符箓環繞在他周身,金瞳一望無際,白淨的臉上沾染着幾滴被濺到的血液,分明還是平平無奇的五官,卻不知為何渲染着濃墨重彩的豔麗,眉眼之間滿是殺戮的欲念。
他居高臨下瞧着他,雖是笑着,眸中卻無悲無喜,沒有任何情緒。
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籠罩在陳榮心頭,他忙道:“别殺我,我知道善……”
不等他說完,金字真言如蓮花一樣綻開,萬丈金光刹那乍現,生生将他絞碎。
血肉橫飛,融入破碎的結界碎片中。
小河趴在滿月身上,早已沒了氣息,随着陳榮的消亡,他的身體漸漸化為無數黑色光點,一同散去。
滿月再也撐不住,阖上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