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驚駭之下武松叫出聲,觀衆和他一起叫。
潘金蓮聽到這聲“嫂嫂”更是起勁,繞到他身邊唱,甚至拽出肚兜給他看上面繡着的一個“松”字。武松氣急要砍,“哇呀呀呀”一聲,又放下刀來;潘金蓮立刻從後面抱住他。
“叔叔!”
“撒手!”
“叔叔!”
“撒手!”
兩人抓住對方的手,同時一個後空翻,武松背對着潘金蓮,已将刀刺入她的腹部。
“能死在叔叔手下,我死而無憾。”
仿佛是才意識到自己殺了潘金蓮似的,武松急退數步,看她一眼,又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在此同時,潘金蓮将刀柄推得更深,挺胸掉頭,向後墜去。
在霍眉以為她又要往地上直愣愣地摔一次時,武松大步上前,接住了她。
兩人站起來向觀衆席鞠了一躬,下面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霍眉佝着背跑出來收道具,下一場是另一個戲班借場地唱的《鎖麟囊》,需要迅速換上布景。
席玉麟沒搭理正要幫忙的她,順手把兩張椅子倒扣在桌上,一次性将道具全端走了。
下一個戲班也不指望她,自個兒開始搬道具。霍眉落了個清閑,跑去幫王蘇卸頭面,把那些頭飾都分門别類地在木盒裡裝好了。
王蘇往臉上塗了些菜籽油,揉搓許久,再用清水洗掉。這一套下來,臉都搓紅了,她又從裝蜂蜜的罐子裡珍惜地舀了一小勺敷臉,抹開後,薄的快沒有。旁邊的席玉麟早已卸完妝,一場戲演下來本就大汗淋漓,化妝室内更是逼仄悶熱,他直接脫掉上衣,長褲也卷到膝蓋上面,搖着蒲扇晃出去了。
畢竟從小練功,再瘦也是有肌肉的;但因為攝入蛋白和休息都嚴重不足,肌肉長不成塊狀,隻能形成幹硬的縱向長線條、一根一根刻在身上。更何況他下台後毫無體态,走路還駝背,脊椎把皮膚頂出一節節明顯的凸起。
恰好席秉誠買完東西從外面回來,因為化妝室裡都是人,也就沒瞧見她。他幫着把空着的化妝台收拾了一下,又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裡面裝着蜂蜜,全倒進了王蘇的罐子裡。一回頭,看見霍眉正瞧着自己樂,立刻用極不自然的音量轉移了話題:“第一次看戲,感覺如何?”
“感覺大師姐好乖。”
“哈哈......玉麟師弟如何?”
“瘦了吧唧的,不像武松。”霍眉見他雖也不高,卻是一身的腱子肉,“怎麼不是你演?”
“我麼,我是醜角呀!醜角的姿态和唱腔都是特殊的,不好串演别的行當。至于老二,專攻花臉,演不了武戲,所以隻能是玉麟上。”他牢牢抓住了這個很值得一講的話題,滔滔不絕地将她的注意力轉移了,“玉麟從五歲入門,學了十幾年的旦角,三年前——你也知道,漱金分流了。我們本就以旦角見長,旦角實在太多,留下來的竟沒有一個武生,隻能讓玉麟改行。”
“他就一張臉合适。”
“哎呀,不不,”席秉誠講投入了,很認真地為師弟辯護起來,“他是我們中最紮實的一個。别看台柱子是大師姐,大師姐比他要大十幾歲;倘若漱金不分流,假以時日,玉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台柱子。你是沒看到......”
有個學徒拽了拽席秉誠的衣角,說胡琴弦松了,他朝霍眉笑了笑就帶着孩子拿工具去了。
霍眉把脫下來仍在地上汗津津的戲服挂起來,戲服不能常洗,她日常的維護工作隻能挂起來給風吹、給太陽曬,頂多再泡一泡;又把堆滿了顔料、盆碗的化妝台收拾好,洗個手便去廚房幫張大娘的忙。今天的大鍋菜是四季豆炒豬肉,張大娘正踩着闆凳奮力攪着,一見她來,嘴上趕人,臉上已經笑逐顔開了。
“哦喲,小霍,這不是你的工作啊。”
“還是那句話——閑着也是閑着。”
張大娘過意不去,把鍋端出去之前,先讓她夾了幾筷子。
晚飯還是照常在廚房邊上吃,大家坐在油膩膩的長凳上,急地不講話。吃一半的時候席芳心進來了,看見他的那一瞬間,霍眉的心髒比食物更快地掉入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