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閉上眼睛,遲遲不能開口。見師叔痛苦萬分,姜麟心下一狠,替她道:“傳杖!”
今日的玉匣宮,鶴鐘響了兩次。所有弟子到齊,烏泱泱把白玉堂圍滿。
又重又沉烏木刑杖被請了上來,讓人皮肉發緊。
這樣的刑罰非重罪不出,玉匣宮弟子隻是聽過。極個别份子挨也隻挨過十杖,那也打得他們死去活來,在床上趴一個月才能好。
一百八十杖,這是要往死裡打。
掌罰弟子人高馬大,共來了六人。按規矩二人一組,力有不逮後換人,如此保證每一杖都讓受刑的人吃淨苦頭。
李溋跪在白玉台正中,樹被風吹起浪潮,一枚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
舒言揚陪着山月站在高處,他伸手夠到一片雪花,呈給山月:“師尊,冬至了,從前我很期待這一日,即便是我的假生辰,姨母一家也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不會分給别人。母親也會送很多禮物過來,所有人都在愛我。”
“師尊會給李溋過他的假生辰嗎?”見山月不語,他道:“過不過都無所謂了,冬至已經不是弟子的生辰,可弟子……更期待了。”
他碾碎了雪花,落得一手涼涼的水珠。白玉台上,一桶冷水朝李溋兜頭潑下去,濕透的單衣牢牢吸在脊背上。掌刑弟子分立兩側,刑杖高舉,眼見快砸到皮肉上時,舒言揚道:“這麼急做什麼,一個一個打。”
他要無限拉長這場折辱。
山月不想看他受刑,移步避入内殿,卻被舒言揚一把拽住。
“玉匣宮正戒律,師尊怎麼可以不看!”
他拽着山月靠近兩步,掌刑弟子退下一人,留下那人再不猶豫,刑杖狠狠砸向李溋身後!
一記沉默的擊打聲,李溋整個人都晃了晃,但很快穩住身形。接着第二杖第三杖打下來,刑杖不像鞭子那樣,痛苦來得及時。它起初會将瘀血包在皮肉裡,随着受罰加劇,痛苦慢慢疊加,且看不到盡頭。直到皮肉被打破,淤血迸出,到那個時候,每一杖都疊加在傷口上,血肉飛濺,再硬的骨頭也熬不住哭喊求饒。
這場罰很慢,非等李溋消化完一杖的痛苦,才會落下第二杖。不到十杖,後背就滲出血點,很快順着衣服落到地面,膝下一片鮮紅。
他本就敏銳,痛感在他身上無限放大,他卻一聲不吭,連脊背也不曾彎下去。
很多不知情況的弟子,邊看邊和人打聽,其中有一個眼熟的人,隻看了片刻便退到最後不再看,同伴問:“怎麼了虛舟?”
虛舟搖頭,沒有說什麼。他記得李溋,當初要不是他,他們都不能從有福客棧出來。同伴說太子回師門後被人替換,可是回師門的人明明就是李溋。
他望了眼全場,當初一起考核幾個弟子全都低着頭。他們人微言輕,就算有所懷疑,也無法為這種大事分辯。
杖打的數目越來越多,議論聲不約而同靜了下來,雪天隻剩下重杖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刑杖隔着濕衣打更厲害,每一杖掀起,都帶着血水飛濺,衆人都被這駭人的一幕鎮住。
打過二十就換人,冰冷的水再次潑上去,李溋被激地向前撲倒,重重咳了聲,視線被水模糊,擡眼看向山月的位置,隻能看見鶴袍和玄衣交疊在一起。
自己說恨她,她會痛心嗎……
雙手在白玉台上摳挖一陣,撐着跪起來,脊背似乎被無數刀子慢慢割,這才剛剛開始,他可以趁住……不能流露痛苦……
他挨過一輪,再次換手後,刑杖挾着風抽過來,不知是傷勢開始嚴重,還是這人力道太大,李溋猝不及防往前摔,趴在雪地裡,嘔了一口血!
山月瞬間沖過去,可惜被舒言揚緊緊抓着,一步都不能挪。她見李溋掙紮着,明明那樣痛,看向自己時,嘴角揚了揚,山月甚至能聽到他溫柔又貼心,用哄人的語氣說:“别難過,師尊。”
她知道他有多痛,在随時不省人事的情況下,依然能跪得筆直。可就算這樣的意志,也敵不過烏木杖的沉重,兩三杖後又摔在地上。掌刑弟子不知道得了什麼令,李溋不跪起來,他便不落杖,由他在地上掙紮着,好不容易支撐起來後,又将他砸到地上。
“你高興了?”
沉默許久的穆王道,舒言揚笑了聲:“高興,這不是他該受的嗎?”
溫熱的淚從眼眶流落,山月伸手摸了摸,道:“李舒……你想做一日君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