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光籠罩。
那一扇小窗透進的光,映紅他們的面龐。沙灘上漸有人迹,一長串一長串的腳印一直向海裡延伸。一個梳着滿頭髒辮兒的小女孩扛着一把小鏟子朝海邊跑,後面有人喊:“小扁豆!你給我慢點!”
曾不野騰地坐直,看小扁豆找了個地方開始揮舞鏟子。小朋友對挖掘有天生的無法解釋的熱情,冬天要去鏟雪,秋天在海邊要挖沙子。
“你後來見過小扁豆嗎?”徐遠行說:“我知道你見過。絞盤大嫂說漏嘴了。”
“見過一次。小扁豆生日那天,我去送了個禮物。”
徐遠行還想說什麼,曾不野已經走出了帳篷。小扁豆長高了一些,正跳進自己挖的小沙坑,看看其能埋到哪。曾不野走到她身後說:“你這坑也不行啊…”
小扁豆聽到聲音回過頭,看看曾不野,再看看絞盤大嫂,最後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認識了?你野菜姨啊!”絞盤大嫂說。
旁邊站着幾個曾不野沒見過的人,在這時都齊齊回過頭來,一睹“野菜姐”的真顔。都曾看過照片的,隻是當時天寒地凍,人都包裹嚴實;又或者是在飯後酒後,疲憊中帶着餍足。總之,都不太能看清她真正的樣子。
今日終于得見。
姑娘相貌清冷,目光清亮,還帶着點厲害。趙君瀾說的沒錯,野菜姐不好惹,野菜姐是奇人、是妙人。
小扁豆早已撲到曾不野腿邊,抱住了她的大腿。小孩子藏不住情緒,就差哇哇大哭。但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間就把小鏟子丢給曾不野,讓她幫忙挖坑。
曾不野卷起褲管,撸起衣袖,蹲那就開始挖。挖沙子跟鏟雪一樣,動作統一,沙子向一邊揚去,雪也是向一邊揚去。秋天和冬天在這件事上,沒有分别。
小扁豆坐在那徒手刨沙,小髒辮兒一甩一甩;曾不野也坐在那挖,兩個人心照不宣比起了賽。
“待會兒就得哭。”絞盤大哥叉着腰站在那看熱鬧,對别的隊友說:“别指望野菜姐讓着她,野菜姐保證會赢哭她!”
一群人看日出吹海風,也沒什麼别的正事兒幹,最後都圍在那看一大一小比賽挖沙子。曾不野為了公平起見,挖了一會兒把小鏟子給小扁豆,換她徒手。
絞盤大哥又說:“瞧瞧,多公平!”
有人煞有介事說要押注,看誰能赢。有押曾不野的,也有押小扁豆的,玩麼,輸赢無所謂。
最終曾不野跳進自己挖的一米深的坑,大喊:“我挖完了!我赢了!”
小扁豆擦了把額頭的汗,看看曾不野的大沙坑,再看看自己的小沙坑,毫不誇張,哇一聲,哭了。押注的開始算賬,曾不野又去哄小扁豆。承諾她下次讓她一分鐘,不能再多了,因為她也沒多少力氣,諸如此類。
海風把小扁豆的淚水吹幹了,但鼻涕還在吸溜着。曾不野逗她:“你使勁吸,然後咽了。”
“曾不野你是不是有病啊?”趙君瀾站在一邊罵她:“你這一天可真夠髒的!”
“你沒病,你倒是遞紙啊!”曾不野說:“沒有腦子,還愛找茬!”
絞盤大嫂附和:“就是,真壞!”
大家就笑了起來。
笑聲在沙灘上巡回,到處都是。後來呢,一群人、一隊車浩浩蕩蕩奔天津市區去。
曾不野從前不覺得天津好玩,她對天津的記憶停留在八九歲的年紀。有一個天津商人在曾焐欽那裡定了一個樹雕,曾焐欽來天津送貨,帶着她。
那已經是二十餘年前的事了。
曾不野記得她跟曾焐欽坐火車,到了有一些歲月的天津站,下了車,坐公交,再換公交。天津的街道好像都很彎曲,空氣裡滿是鹹濕的味道。那一天并不愉快,曾焐欽送了東西,商人說他錢不夠,隻付了一半的工料錢。曾焐欽有些失落,但還是對曾不野說:“來一趟天津,咱不能白來。爸爸帶你吃狗不理包子去!”
可是曾不野不想吃狗不理,她隻想吃煎餅果子。曾焐欽拗不過她,就給她買了兩套煎餅果子,一份加薄脆、一份加油條。他們買煎餅的地方離起士林不遠,又帶她去起士林吃了個冰激淩。
後來曾不野來過幾次天津,幾乎都是因為工作、來去匆匆,從沒好好看過這裡。
這一天他們的車隊在城市還未徹底蘇醒的時候駛進了市區。霧蒙蒙的、濕漉漉的天津衛被海河穿過。一座座形狀各異的橋架在海河上。感覺像回到舊時候。真奇怪,為什麼她當年沒看到這些橋呢?她仔細回憶,依稀記得父親在公交車上給她指了一下,說那是解放橋。
這一天的頭車是天津的車友,他操着一口好玩的天津話,說:“哥哥“節節”們,按說今天呀,我不該廢話了。大家都來過多少次天津了,但野菜姐來了,我得給大家說一段。”
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來天津看了海,還要看橋。海河上的橋,那就是咱天津衛的歲月。您仔細瞧,每座橋它都不一樣!
小夥子跟說單口似的,趙君瀾拿過手咪說:“你今天過于亢奮了啊,你野菜姐來了也不至于這樣啊?”
“你懂嘛!”天津哏兒小夥一定要講天津,還說是給小扁豆普及知識,讓小朋友當遊學了。他講得開心,别人聽的開心。徐遠行見曾不野感興趣,就說吃完早點,咱們海河邊上溜達一圈,走到傍晚,去吃飯聽相聲。
“你們是沒來過天津嗎?”他們這個玩法真像遊客,曾不野不禁問一句。
“常來常新。我們樂意。”趙君瀾說:“不然周末還有一天呢,去哪消磨?還不如玩盡興,明天回去睡一宿周一開開心心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