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出環路,上了京津高速。
被他們連哄帶騙死磨硬泡帶上車的曾不野正在睡覺,他們自然不敢大聲說話。可他們的心情很是雀躍,真奇怪,明明載了這麼一個“讨厭”的人,他們卻那樣開心。
原本的情形是曾不野跟徐遠行正在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睡的好好的趙君瀾醒了,非要他倆親一個。曾不野嫌他破壞氣氛讓他閉嘴,他挑釁地說有本事你趕我走啊?曾不野拿起一根龍頭木雕拐棍兒就開始趕他走。他捂着屁股哎呦呦地叫屈,說他們兩個合起夥來欺負人。
鬧了一通累了,曾不野丢掉拐棍,趙君瀾又一陣心疼,拿起拐棍仔細地看,生怕那精巧的龍頭被摔折了。
曾不野困了,要送客。徐遠行說借用一下她家衛生間,結果在裡頭待了二十分鐘不出來。曾不野敲了幾次門他都不理。最後一次曾不野嚴肅地問:“你是死裡面了嗎?”
“你那高樂高八成不對,我拉到站不起來。”徐遠行在裡面哼哼唧唧,就是不出來。
“又是屎尿屁,你倆對話可真髒!”趙君瀾伸長了脖子喊,礙于曾不野的淫/威,速速住嘴。
“你想讓我跟你們去天津是嗎?你在裡面不出來咱們怎麼去天津?”曾不野站在衛生間門口問,她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葫蘆裡賣的是這個藥。
“嘿嘿。”徐遠行在裡面嘿了一聲。他之所以不出來,就是在等曾不野困意消失。她困的時候脾氣不好,困意走了,去天津的事就好說了。他可真壞。
“你出來說。”曾不野說:“我憋不住了。”
徐遠行聞言磨磨蹭蹭出來,曾不野用手點點他,意思是你厲害,你等我出來跟你算賬。
等她出來,徐遠行和趙君瀾二話不說,架着她胳膊就把人架走了,架上了徐遠行的車。
三個人好生折騰。
先是開着徐遠行的小轎車去他位于北三環外的家換他自己的車,再去天津。換車的時候徐遠行問曾不野想不想上去認認門,曾不野打着哈欠說:“你但凡再多找一個事兒,我現在就掉頭回家。”
她太困了。
困的時候任何一句話都不想多說,隻想找個地方睡上一覺。這種感覺徐遠行是懂的,所以廢話不多說讓她上車睡覺。曾不野窩在副駕上,趙君瀾坐在後座上。今非昔比,野菜姐在的時候,他就失去了徐隊的副駕。
他在後面陰陽怪氣:“哎,要說我這個人就愛給自己找事,人家倆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就是娘不疼爹不愛!”
曾不野回頭看他一眼,他立馬住了嘴。
徐遠行打開車載小冰箱拿出一個小鐵盒遞給曾不野,讓她開蓋拿一塊巧克力給他。盒子冰冰涼涼,隻有缺心眼的徐遠行才會想到用車載冰箱儲存以延長保質期。打開來看,竟還有七八塊。
徐遠行舍不得吃。吃完了再沒有巧克力可以裝進去,他會失落很久。所以他每逢遠行前吃一塊,結束遠行時吃一塊。就這樣,這點巧克力挺過了大半年。
他有時會困惑,人為什麼會這樣天真?别人随口糊弄一句話,他就認真聽進去。哪怕人都消失了,他也還在執拗地相信,相信她定有歸期。
曾不野打開小鐵盒,拿出一塊遞給他,反正吃不死人。見趙君瀾吸着鼻子湊上前來,也賞了他一塊兒。趙君瀾快要哭出來了:“沒想到我也能吃上這個了!這玩意兒徐哥是一口不給我吃啊!”
“想吃你就閉嘴。”徐遠行威脅他。
趙君瀾戰戰兢兢含着巧克力,擔憂自己會被毒死。
曾不野将那小盒子抱在手裡,靠在座位上睡去了。巧克力的味道彌散在車内,那樣醇香。以至于曾不野短暫的夢境裡,都被那香味滲透了進去。
徐遠行看看那個鐵盒,想起她家裡的那些穿過經年歲月流傳下來的東西,就覺得前塵往事和今時今日都奇怪地關聯起來。是的,那時他收到這個禮物時還在想:這東西看着有年頭了,一定很珍貴。
深夜的京津高速穿過城市鄉村,即便這個時間了,仍能看到路邊的萬家燈火。對向車道經過的車輛不時将光影送到他們車内,但光影迅速消失,車内又陷入了黑暗。
曾不野睡得很香。香到趙君瀾喝多了高樂高,嚷嚷着在服務區停下尿了個尿她都不知道。這一路越向塘沽開,空氣越鹹濕。鹹濕的秋風,卷着落葉,飛向海岸線。
他們到的時候,大家已經早早睡下。隻有孫哥和常哥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海邊抽煙喝酒。見到徐遠行的車到了,就遠遠朝他招手。
下了車的趙君瀾手舞足蹈,興奮地像個大馬猴,跳着朝車上指,再猛猛招手,讓他二人去車前看看車裡載着什麼神仙。孫哥和常哥以為他們帶了隻漂亮小狗,朝車走的時候還說呢:“狗都愛來海邊玩,問題是昨天還沒說要養狗呢,今天就買了?”
“估計是剛出生的小狗,不然為什麼不直接抱下來呢!神神秘秘!”
兩個人蹓跶到車邊,看到徐遠行沉默着向車下折騰露營用品,令人感覺蹊跷的是:他嘴角一直揚着,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似的。
他們倒是要看看什麼小狗這麼讨人喜歡!待會兒就給扔海裡去,讓它變成一隻落湯狗!
先是孫哥貼着車窗往裡看,這一看不得了,沒有小狗,倒是個女人。再仔細一看,那女人皺着眉頭睡覺,看起來就十分不好惹。孫哥媽呀一聲,把常哥拉過來看。
常哥一看也不得了,來人還真是神仙。倆人四目相對,嘿嘿一笑。
“這次哪撿的?”孫哥問。
趙君瀾伸出三根手指:“北三環,我撿的,牛逼吧?”
“牛逼,牛逼。”孫哥說。
他們依稀記得曾不野睡眠不好,所以講話輕聲細語,蹑手蹑腳幫徐遠行搭帳篷。孫哥用胳膊肘碰一下徐遠行:“上次喝酒我怎麼說的?能撿一次,就能撿兩次。隻要人在路上,就沒咱們撿不回的東西!”
徐遠行上揚的嘴角終于裂開,笑了聲,但說話還是保守:“萬萬不可輕敵,這玩意兒不定什麼時候尥蹶子又把我踹了。”他不像别的男人很是要面子,對于曾不野拉黑他的事從來直言不諱。所以青川車隊的人都知道:在内蒙古這趟旅途裡,咱們的明星隊長被人抛棄了。
“有大夥在,這次一起使使勁兒…”
“别。”徐遠行忙說:“别,給她整惡心了,跑更快。”他太了解曾不野了,她對那些露骨的、肉麻的、帶着明确目的性的撮合撺掇是很抗拒的。他何嘗不是?
徐隊長的豪華“兩居室”再次支了起來,不同的是,從前在冰天雪地裡,外面下着大雪,他們聽的是簌簌的雪聲。這一次是面朝大海,聽的是海浪聲。
這一天于他而言,充滿了虛幻和驚奇,到此刻他都覺得不夠真實。因為情緒随着波濤湧動,整個人也亢奮起來。最後幹脆拿着椅子跟孫哥他們一起坐在沙灘上看海。
夜晚的海是充滿未知的。
明月當空,在海面投下影子。海水湧動,月影就翩跹起來。然而你不知那海浪究竟是從哪裡來,總之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浪推着一浪,最終推搡着到了岸邊,到了人的腳下。
他們的玻璃瓶碰在一起,說一聲幹杯,月亮能聽到,也一起幹杯。
曾不野睜眼以後恍惚了一下。手裡的盒子還在,已經被她捧暖了,溫了。四處張望,看到沙灘上那一頂頂亮着夜燈的帳篷,看到月亮,看到海,還有四個閑适的背影。
這才想起這一天,她在北三環路,再次遇到了她的朋友。直至此刻,一切方變得真實起來。
穿上徐遠行為她準備的厚衣服,推開車門的一瞬間,就被熱情的海風吹了個趔趄。背過風去拉上拉索,這個瞬間讓她想起呼倫貝爾的大風。抱着肩膀走過去,蹲在常哥身邊。
正在拍月亮的老人偏過頭看到她,笑着說:“這次不許離隊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拉黑徐隊,但可以留在車隊。”
“那咱們給車隊易主,我支持你當隊長,常哥。”曾不野舉起拳頭:“打倒徐遠行!”
她這個樣子太煩人,徐遠行走到她面前,忍不住踢了她屁股一腳。她差點摔個倒栽蔥,又被他拉住衣領拽了回來。
曾不野抓一把濕沙子揚他臉上,一點虧不能吃。
鬧夠了才坐下去,安靜看海。孫哥遞給她一杯紅酒。是的,孫哥支起了小爐子煮熱紅酒,半年不見,他開始“養生”。說自己喝的是“養生酒”。曾不野接過,喝了一口,熱乎乎的紅酒裡帶着清甜的果香,人瞬間就熱起來。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
他們都不追問她為什麼要離開他們,也不去怪罪她。他們的反應就好像内蒙古的冰雪還在昨天,而他們之間沒有半年的空白。
随緣竟是這樣一件美妙的事。
二十左右歲時不懂随緣,凡事偏要勉強。梗着脖子跟一切幹一場,好像凡事不擰那麼一下,就是自己不厲害。那時怎知最終是“随緣”這樣的心境曾救她于水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