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這樣的反應,别人并沒笑他。徐遠行甚至說起有一年在川藏線上,他的車救他一命的事。那天真的很離奇,一切都發生很快,他的車好像自動轉了下方向盤,避開了對向的大車。雖然後來那輛車很老了,但他沒有賣了它,還經常帶它去保養,并時不時在市區開着。
天快要亮了。
作業車輛從很遠的地方開來,來治愈被風雪封閉的卡線。
他們幾個人都在鏟雪,絞盤大哥說大可惜了,這要我們小扁豆在,小鏟子一揮,還有咱們什麼事兒啊!大家就都笑了。
433很過意不去,說自己的車給大家拖了後腿。絞盤大哥馬上擺手:“我可太謝謝你了,我這一路都沒怎麼用過絞盤。咱這絞盤裝了就得用!”
“一說救援,絞盤大哥就瘋了。”趙君瀾說:“你别内疚了,你治好了絞盤大哥的病。”
433撓撓頭說:“你們真好,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好。”
“那回到北京來跟我們喝酒。”趙君瀾說。
“可我的車…”
“喝酒要看車嗎?喝酒隻看人。跟開庫裡南的傻逼喝酒,一口都多。”孫哥在一邊說:“看人不看車,我們沒你那些歪心思。”
江湖豪情的一群人,拖433的時候卻很小心,怕把小脆皮拖壞了,那433可真就崩潰了。有兩次,絞盤大哥隻要油門給到底,車就出來了,但大哥舍不得。大家就去後面推,絞盤大哥的發動機轟鳴了,徐遠行就說:“推!”
連拖帶推,把433弄了出來。433看着自己的433百感交集。再看看那些人,更是感動得無法言語。
太冷了,他們已經凍得不成人樣。盡管如此,徐遠行在回去的途中,仍舊停車要去草垛子那裡費勁地拔草。那草都被捆好了,他拔出來談何容易。費了好大力氣拔了些,又從雪地裡刨出一些,這才上了車。
大家問他要幹什麼,他說你們這些俗人不懂。
他們返回的時候,大家已經陸續睜眼。徐遠行拿出一個枯黃的小花環給絞盤大哥,說讓小扁豆戴着玩。
“你剛就弄這個啊?”絞盤大哥拍他一巴掌:“兄弟你多少有點病。但小扁豆肯定喜歡。”
徐遠行就嘿嘿一笑。
他衣服裡面鼓鼓的不知塞着什麼,神秘地回到自己帳篷。
曾不野還沒睡醒,他坐在那等了會兒,外面喧鬧起來了,他才從衣服裡掏出那個花環來,用支出的枯草輕輕碰曾不野的臉。
癢,很癢。曾不野撓一下。
還是癢。曾不野急了,騰地坐了起來:“你是不是想死!”
徐遠行把花環往她腦袋上一扣:“對,我想死。你來打死我。”
“這是什麼?”曾不野拿下來看。别看徐遠行這人看着粗糙,手藝卻是真巧。花環編得嚴絲合縫,很是結實好看。
“禮物。這是深秋的呼倫貝爾留給你的禮物。”徐遠行說。
哇。
曾不野忍不住哇了一聲。
她知道人類的浪漫主義是永無邊界的、超出想象的,但仍舊為這個“深秋留下的禮物”驚歎了一聲。她有些不知該怎麼辦好,這突如其來的禮物讓她局促。
“這東西一文不值,你跟我這裝什麼外人呢?”徐遠行坐在她面前,揉了下她蓬亂的頭。
“不是,我沒收到過這麼好的禮物。”曾不野把花環抱在胸前。越相交,越不舍,越深刻。她不知該拿徐遠行怎麼辦好了。
“别有壓力,順手的事。我還給小扁豆編了一個呢。”徐遠行說:“我能給每個人編一個。”
“那你給每個人編一個。”曾不野瞪他一眼,磨磨蹭蹭穿衣服。太冷了,手都伸不出來。徐遠行就又把她按回去,把她的衣服抱出去,抱到車上的空調口吹一會兒熱風,把冷氣都吹散。過了很久,他衣服裡又鼓鼓囊囊回來,變戲法似的把她的衣服逐一掏出來讓她穿上。
曾不野鮮少被人這樣照顧,她太感激徐遠行了。
這時徐遠行抛出一個問題給她:“待會兒趙君瀾他們問你的主卧昨晚為什麼沒亮燈,你怎麼說?”
“我說我睡次卧了。”
“你真這麼說?”
“有什麼不能說?”
曾不野拉開帳篷,淡然地走了出去。趙君瀾看到她剛要開口,她就走到他面前說:“昨晚我跟你徐哥睡的。”
把趙君瀾所有八卦的語言堵了回去。
休整完畢後卡線通車了,他們終于又能上路了。蘇和仍舊堅持讓他們去家裡坐會兒,理由是羊都殺了,不吃可不行。
大家都不忍心拒絕蘇和的好意,所以這一天的卡線上,馬、羊群、車隊又一起上路了。通了車的卡線幾乎沒有車,又有誰會願意在這樣的冬天踏上荒無人煙的卡線呢?都是瘋子罷了!
蘇和的家不太遠了,他們經過五卡,快到七卡的時候,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蘇和的家。他的家在這裡,可他的小羊們卻走了那麼遠的路。想來他們的相遇也是離奇。
蘇和說他的母親有八十歲了,走路的時候上半身弓着。見到這麼多人老人很開心,非要親自給他們灌羊血腸。老人家的秘制羊血腸,是要先将羊血調味,然後灌進羊腸裡,最後系緊上鍋蒸。
蘇和說老人家很久沒灌過羊血腸了,就連他自己都很久沒吃過了。蘇和對母親說,如果沒有這些人,他的小羊都要死了。老人家一聽,又從外面的雪堆裡刨出很多凍羊蹄來,說要給他們醬上,讓他們帶走路上吃。
牧民表達感謝的方式很單一:殺羊、喝酒、臨走時讓你裝的滿滿的。這樣原始而樸素的感情,真令人動容。羊血腸蘸韭菜花或辣醬簡直太好吃,他們吃得熱火朝天。
可惜他們要繼續趕路了。
蘇和不肯收他們的紅包,對他們說如果想吃呼倫貝尓的羊了就給他打電話。他想辦法給弄到北京去。
蘇和帶着羊群一直送他們走了五裡路,他的小羊群咩咩地叫,仿佛在歡迎他們再來。
曾不野特意在手機地圖上标記了蘇和的家,但地圖總是提示她位置不精準,或是範圍過大。這就讓他們與蘇和的相遇,看起來像是一場夢了。
這時頭車正式播報今日行程:
今天我們将前往恩河俄羅斯民族鄉,讓我們跟長着俄羅斯面孔,卻說着東北話的恩河人做朋友吧!
“喝不喝啊?”趙君瀾問:“昨天沒喝,今天得喝。喝完了睡個好覺啊!住木格楞啊?”
“木格楞好啊!好玩!”
車台裡熱鬧起來,天南海北,一路聊到了恩河。
遠遠就看到一座座木格楞,像西方童話裡的小房子。傍晚時候炊煙袅袅,讓他們感覺回到了人間。
長着歐洲面孔的老奶奶坐在自家門口曬太陽,就連他們浩蕩的車隊都沒能讓她擡起眼睛來。小狗慵懶地卧在她腳邊,倒是站起來叫了幾聲。
空氣中有烤面包的味道,這讓曾不野的味蕾開了。她好想吃現烤出來的熱乎乎的面包。停好車後就一個人出去了。
找到一家面包店,老闆說還要等一小時,她就又出去轉轉。路邊有一家小商店,她琢磨了一下走了進去,碰到了徐遠行。他正在結賬,一個藍色的小方盒子,聽到開門的動靜做賊似地把它放進自己口袋裡。
看到是曾不野就問她:“你來買什麼?”
“這不是巧了麼!”曾不野說:“你買了我就不用買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小商店,恩河的夕陽将他們的影子在鄉間小路上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