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卡從尾車加速,去左側巡航,旗子随風招搖,車身的貼紙很是炫酷。輪毂也很特别,就連不懂車的曾不野都能看出好看來。
後來刮了一陣風,吹落樹上的雪花,他們看到了鳥陣在天空飛過。是大興安嶺在為他們送别了。
小扁豆喊:“再見!阿爾山!再見!大興安嶺!”
大興安嶺徹底留在了身後,他們走上了“不走回頭路”的呼倫貝爾。
曾不野的擺件裡還有一隻小馴鹿。
那是曾焐欽熱愛雕刻動物的時候,雕給她的。曾焐欽說讓她将小馴鹿擺在辦公桌上,這樣能帶給她好運。那時她天真,還為此與曾焐欽辯白過,她說:“什麼時候創業要靠運氣而不是實力了?有實力的人,自有運氣開路。”
後來她明白,甄别一個人是善還是惡,是很難的功課。遇到好人同行,原本就是需要運氣的。
那隻小馴鹿就在小翼龍的旁邊。
“我滑雪可好了。”小扁豆說:“我滑單闆的!”
“你可真厲害。”
“那當然了!”小家夥很得意。
她和小扁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兩個人都不太在乎話題的突然開始和結束,好像有這麼個人就行。車裡不再是空洞的安靜,但也不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吵鬧。
這兩百餘公裡的路程就這樣過去。後來他們停在一個雪具店,徐遠行逼着她買一副雙闆、鞋、雪鏡,然後就帶着大隊伍浩浩蕩蕩去滑野雪了。
所謂的野雪,是一座未經開發的山坡,上坡沒有傳送帶,就由不滑的人開車人工傳送。曾不野報名開車送人,徐遠行嘲笑她:“歇了吧你!就你那爬坡水平上一趟陷一趟。”
“我不想滑。我不太會。”
“那這不是巧了嗎?咱徐哥可是高手。”趙君瀾在一邊幫徐遠行吹牛逼,剩下的話曾不野已然聽不進去,隻顧翻着白眼。
穿雪鞋上闆也是難題,她站在那裡晃晃悠悠踉踉跄跄,一個人飛也似地停在她面前,說:“大姐,你也沒說你連穿鞋也不會啊!”
說完蹲下去,握着她腳踝向雪闆裡送,指揮她:“踩!”
“踩哪?”
“踩你腦子!”
曾不野擡起手拍他,一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趙君瀾在一邊戴上雪鏡,還晃動一下脖子,下去之前對曾不野說:“野菜姐,準備在坡頂坐一天啊?”不待曾不野說話,他已經走了。這漫長的雪坡,人上去了,雪闆帶起雪花,在一片白茫茫中就消失了。
曾不野還在看,徐遠行敲她帽子:“還看呢!小扁豆都出發了!”
滑單闆的小扁豆,這會兒像個小戰士,對曾不野揮手:“走喽!”轉眼也消失了,她的笑聲卻很大,咯咯咯地,一直笑到坡底似的。
徐遠行把曾不野拉起來,再一次指導她穿鞋。
曾不野說了幾次讓他自己去玩,他都不去。他說:“我今天必須把你帶下去。”
“就下去一趟,然後你别管我了。”
“行。”
鞋終于穿好,她面對雪坡卻茫然起來。依稀想起“失重感”和“極速感”都會令她不适,于是人就怯懦起來。
“死你都不怕你怕什麼速度?”徐遠行握住她的手腕:“何況這速度你自己控制的。”
他給她講解“刹車”,讓她控制不住就“刹車”,讓她在原地練。她覺得自己還沒練好,他已經把她的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走。别跟這耗着了。摔兩次就會了。”身體向後,兩個人就出發了。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她擡頭看他,在他的雪鏡裡看到她自己。他說的什麼她幾乎沒有聽清,隻覺得他們速度不快,風不猛烈,她并不害怕,而他的下巴很堅毅。風将他的味道帶給她,應該是他剃須水的味道,很清冽。
徐遠行感覺自己對牛彈琴,氣的拍了她後背一巴掌:“你幹什麼呢!讓你刹車!”
曾不野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分開雙腿,緩緩刹車。
“你給我好好學啊!學不會今天别想走。”
“你自己玩不行嗎?”
“不行!我偏要帶你玩,今天你必須給我脫離菜鳥行列。”
“強人所難。”
“三圈過後你再跟我說。”
徐遠行了解曾不野。雖然她的名字叫曾不野,但其實她很野。滑雪這種容易上瘾的事,她這種人躲不過的。
徐遠行又拉起她的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曾不野往前蹭一下,他們的距離就很近了。她又擡頭看他的雪鏡,不知怎麼,她很喜歡那雪鏡裡的她自己。一個變形的、猙獰的的她自己。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一下,吓得徐遠行臉朝後一仰:“大姐你幹啥玩意兒呢!你當我瞎了啊!”
曾不野就笑了一下,放在他肩上的手輕輕一推,他們就走了。
趙君瀾沒說謊,徐遠行是滑雪高手。背對着緩坡,仍能很好地控制速度。他一心關注她的雙腳,發現她兩條腿受力不均,又馬上叫停。教她如何控制腿的力度,從而控制方向。
小扁豆滑第二圈了,從他們旁邊經過,還慢下速度将手臂伸到頭頂跟曾不野比心,大喊:“野菜姨,愛你呦!”雪帽下的兩條小辮子飛翹起來,快樂的要飛了一樣。
“還不如小扁豆呢!”徐遠行嘲笑她,她就瞪他一眼。想起自己戴着雪鏡,他看不到,就說:“我剛瞪了你一眼,惡狠狠瞪的。”
“我謝謝你特意告訴我。”
徐遠行突然閃到了一邊,說:“滑吧!”
曾不野沒有了扶手,但她獲得了自由。内心仍有膽怯,所以她的動作很慢,時不時刹車。徐遠行也不催她,隻是慢慢地滑大圈跟着她。
曾不野是快到坡底的時候找到快樂的。
她甚至不小心滑了一個小小的S彎,哇!她忍不住哇了一聲。
徐遠行沒猜錯,她抱着雪闆上了”川卡大哥”的皮卡後鬥,轟隆隆再次上了雪坡。
她以為徐遠行該自己走了,但他沒有,仍舊在一邊跟着她。她切重心,他也切,她去哪,他就去哪。曾不野意識到徐遠行并不覺得她是累贅,而是把她當成了真正的玩伴。
那天她在雪場等着王家明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在後來的某一天,在陌生的呼倫貝爾的一個雪坡上,一個認識幾天的人,在默默地,耐心地陪她度過了初學者的枯燥無味,讓她真正感受到滑雪的快樂。
雪原迎來了夕陽。
如果你也在冬愛過海拉爾,那麼你或許會記得,這裡是那樣的冷,但美景卻并沒死亡。莫日格勒河畔還有牧民騎着雪地摩托或大馬,趕着成群的羊回家;你或許也會記得,西沉的日頭光芒落在牧民的後背和羊的身上,它們都是那樣暖融融的。
莫日格勒河的兩岸還有人在生活,蒙古包或村莊裡有炊煙升起。雪原中矗立着一棵孤獨的樹。
你隻要看那棵樹盛開的廣闊的挂着白雪的枝幹,就會知道它的根在這片草原紮得是怎樣的深。
不知為什麼,隻要想到在這樣遙遠的、偏僻的,冬季鮮少有人問津的地方,那些人還在如常生活着,曾不野的眼睛就濕了。
此時她已經滑了很久,很疲憊了。但是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在燃燒着,她開始喜歡當她沖下雪坡時耳邊呼呼的風聲,喜歡換刃轉向時眼前突變的風景。她也喜歡徐遠行從她身邊疾馳而去,最終站在坡底那個草垛前遠遠看着她。
他應該是在看着她的,因為她轉彎,他的頭也會動。她在哪,他的方向就在哪。
她站在坡頂向遠處望,被雪覆蓋的草垛倔強地在雪中袒露出原本的黃綠色,很遠一個,一直延伸到天邊去,變成了夕陽的孩子。有孤獨的鳥立在上面,左看右看,很久以後振翅飛走。
風中帶着雪和牲畜的味道,也有枯草的味道。樹影投到雪地上,變成粉色。
這是呼倫貝爾的夕陽。
他們很盡興,但還不夠盡興。常哥說送給莫日格勒一個節目吧?他們紛紛應和。
于是他們迎着夕陽,滑向夕陽,雪闆帶起的雪被風帶到天空,帶去很遠的地方,最終消散。
恢弘壯闊。曾不野想起這個詞。
她主動滑到徐遠行身邊,他站在那,她圍着他轉圈。把徐遠行轉得頭暈。他揮手趕她:“離我遠點啊!”
“我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