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
433車主想了半天,最後一咬牙:“一千就一千!”
絞盤大哥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絞盤沒用到自己車隊人身上,倒是用到了這個壓車速的人身上。但青川的人知道孰輕孰重,這時不計前嫌,因為待天黑了,他這一人一車在這裡很危險。
曾不野走到433面前,摘下口罩,定定看着她:“還記得我嗎?”那神情很是吓人。433看她半晌,突然想起他們在服務區有過争執,而這個女的好像有點病。他一時之間有些擔心這些人是故意使壞,萬一把他車拽壞了再耽誤他大事。
想去制止也不敢說話,縮着脖子站在那,心想:是我倒黴。
偏巧父親曾焐欽去世後曾不野變成了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人,所以這會兒陰陽怪氣地說:“你也有今天!”
見433瞪眼但不敢說話,又說:“多虧了你愛壓車速,不然好幾天過去了,你也不會剛到這。”
她說的人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但433終究是理虧,車又在這一大群人手裡,所以就生生受了這口惡氣。那些男女老少連擡帶拽,算是把他的車弄了上來。他上前一看,除了他滑下去石頭磕了側門,其餘一點新傷都沒有。想給徐遠行轉賬,他們卻頭也不回上車走了。
車開出幾十公裡,433一直在後面跟着,也不超車,也不鳴笛,他們怎麼走,433就怎麼走。
“這是摔怕了。”孫哥說。
“也不一定。”徐遠行停下車,433也停下車,對徐遠行說剛剛聽說他們是要去漠河,他也要去漠河,可不可以一起走?他的小車到了冰天雪地的地方簡直寸步難行。徐遠行看了眼他的車輪,連雪地胎都沒換。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不敢輕易應承,車隊的人不喜歡他,尤其是曾不野。
他問433:“你去漠河旅遊?”
“我去漠河求婚。”
433滿臉疲憊,徐遠行不懂他走了五天才走到這裡,可見這場求婚并不着急。也或許他有什麼隐憂不便與他們透露。于是回頭問大家的意見,當然都沒意見,不過是多了一條尾巴。徐遠行又問曾不野,後者燒得更厲害,已經無暇說話,隻是擺手,大意是随便吧。
于是433到了絞盤大哥和曾不野的車前,徐遠行對他的要求有三:
到了西烏旗換雪地胎
跟在車隊中間不要超車
得空跟JY1道歉
于是一輛小車夾在越野怪獸之間,433一下就揚眉吐氣起來。
“求婚。去漠河求婚。”徐遠行說:“這哥們身上一點喜氣都沒有,不像去求婚,倒像去送死。”
”你們當初是不是就是這樣議論我?”曾不野說:“八成說這女的看着有點病,一輛車除夕夜開出來,是要去送死。”
“你不是嗎?”徐遠行反問她。
“是。”曾不野回答:“但我發現死沒那麼容易。”
徐遠行看她一眼。曾不野的臉已經被燒紅了。他問她有什麼感覺?她說感覺她的身體裡買了一台冷風,風呼呼地吹,把她的四肢吹得冰涼。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不是真的想死,你隻是在尋找答案?”徐遠行語速很慢,怕曾不野聽不清似的:“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這麼說。因為我也經曆過。”
出發本身就是一種尋找,答案或許會在路上。
曾不野看向車窗外,吸了吸鼻子,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猜我明天會不會退燒?”
“你問我我問誰?”
“我希望我退燒,這樣我就能自己開車了。說實話,你挺吵啊。”
她說完幹笑了一聲。比起前幾天的暴雪,外面的小雪已經算是小打小鬧。五百公裡不在青川車隊話下,用頭車的話說:
“閉上眼睛就是幹!”
等曾不野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99号公路起點。此時已是傍晚,再晚十幾分鐘,太陽就要落下。是的,雪停了,他們看到了夕陽。
曾不野對好友李仙蕙說:“如果有機會,我真希望你能看看此刻的景象。金色的夕陽灑在彩虹分界線上,雪原熠熠生輝。就連地上的文字“ROUTE 99”都在發光。彩虹一望無際,答案好像就像眼前。”
曾不野不是一個擁有很強表達欲的人,發着燒打了這麼長一段話已實屬罕見。西烏珠穆沁的夕陽,把一切都染上顔色。包括她淩亂的頭發、通紅的臉龐,也包括她那雙平靜的眼睛。
“太美了。”常哥說:“這就是旅行的意義。”
433一直站在那拍照,不知是要發給誰。這會兒能看出他的心情了,他好像很焦慮,表情一直很凝重。
求婚跟送死一樣。
很是蹊跷。
“今天天氣好,能看到銀河嗎?”孫哥突然問。徐遠行擡頭看看,他覺得能。這些瘋子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說晚上别特麼睡了,睡什麼睡,出來看銀河!
“我有一年在東烏珠穆沁看到過銀河,也是在冬天。”徐遠行豎起拇指:“除了冷,挑不出别的毛病。”說完問曾不野:“野菜姐看過銀河嗎?”
銀河?城市裡怎麼會有銀河呢?城市裡有高樓林立,有璀璨的燈光,有數不清的人,獨獨沒有銀河。因為燈光太亮,銀河才會黯淡。
433突然大喊:“我在99号公路的起點!你說過的99号公路!彩虹公路!”
他們循聲望去,以為他是在打電話,但他卻是在對着手機瞎喊。433八成也是個傻子吧。
這天氣很好,午夜一點的銀河應該會很美。常哥開始準備設備,小扁豆拿出望遠鏡四處亂看。看到貓貓狗狗還給曾不野展示。曾不野終于退了一點燒,但反應還是慢。小扁豆讓她看什麼,等她看過去,那東西早沒了。小扁豆生氣了:哼!不跟野菜姨玩了!再玩會兒,困了,睡去了。
零點的時候,曾不野迷迷糊糊之間聽人說:又下雪了。銀河沒有了。
沒事,越往北走,看到銀河的幾率越大。是趙君瀾安慰大家的聲音。别人還說什麼,曾不野聽不清,她又睡着了。
徐遠行這一夜睡睡醒醒,淩晨四點多就爬起來。外面雪停了,周遭很安靜。他下樓,想着開車出去轉一圈。卻看到原本停在他前面的JY1不見了。
地上有兩道胎痕,一直到酒店外面的路上。
曾不野,走了。
徐遠行有一瞬間的愣怔,拿出手機打給曾不野,卻看到她在群裡發了一張照片,破手機拍的并不清楚,但仍舊能夠看到天上繁星密布。她說:
銀河!
曾不野站在99号公路的起點,夜晚的狂風卷走了雪,也卷走了厚厚的雲。起初她隻是覺得星星出來了,慢慢的,一顆又一顆星跳了出來。浩瀚的星河湧進了她的眼睛,也一同墜入了雪原。
風刮得她站不穩,但她一直仰着頭,脖子酸了也沒有放下。她甚至嘗試着呼喊,很可惜她喊不出來。
在她的身後,一輛車循着車轍緩緩駛來,安靜地停在路邊。
于是,那閃亮的銀河,也一起流淌進了徐遠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