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器順利升空,卡西烏斯立刻對自己身邊的下屬命令道:
“執行自毀程序。”
這一刻,飛行器的外圍部分逐步脫落,甩去被仿生人占領的通道之後高速起飛。塞壬基地内部傳來轟隆聲響,然後火光一閃,爆炸産生的煙霧迅速蔓延而起,像是一隻邪惡的橙色手掌挾持整座基地,将其輕易揉搓變形。
尼祿透過自己的模糊視野看見下方原野上的灰霧最終被金橙色火海染色,那些微不足道的仿生人,蟲子,草原上的稀疏植被與蟲巢,都在緩緩崩塌的塞壬基地之下被焚毀成滔天灰燼,他疲憊笑了笑。
卡西烏斯忽然疾聲道:
“尼祿。進入維生艙。有異常情況。”
尼祿沒有回應。他喘着氣在操作台前坐下,終于被發熱與骨骼錯位的痛苦奪走鬥志。
此時他卻能聽見敲門聲。
禮貌的,不容拒絕的敲門聲從地闆下傳來。
無人應答。尼祿機械地舉槍,眼前的畫面卻遠遠超出他所能理解的常識——
厚重門禁開始從中部被彎曲,折斷。
一團黑色的觸須湧入,像一位遲來的客人那樣聳立在門口,稍作整理儀态後向着尼祿遊動。那些看似柔軟,卻能夠輕易折斷金屬的發光觸須之間包裹着人形,如同一隻在陽光下暢遊的海底生物,模拟着人類的姿态,而遠非人類。
粘液聲音糾纏耳膜,沉重的金屬氣味撲面而來。
尼祿麻木地舉槍想要射擊。這時他聽見了這隻怪物在“歌唱”。
似歌聲又似哀鳴的聲音順着地面緩緩流淌,尼祿的意識被聲音輕輕撥動,化為平靜的混沌,身體依然在怪物靠近時在堅持反抗。手指想要扣下扳機,卻被一隻橫空靠近的觸須掃開。
尼祿被好幾隻觸須同時卷起,迎面撞上維生艙,又像一塊無足輕重的垃圾被扔到角落裡。
被骨骼斷裂的劇痛籠罩視野,尼祿聽見怪物占據了操作台,數條觸須輕松搗毀機械制品。中樞系統瞬間成為電光閃爍的空殼,失重感開始接管飛行器。數不清的碎片與斷裂電纜逐漸漂浮,互相撞擊的清脆可怖的聲音提醒尼祿:
他與飛行器正在一起朝着下方的原野加速墜落。
怪物再次從破裂的操作台裡遊出,遍身沾染的燃料氣息距尼祿越來越近。
尼祿的視野被壓縮的極小,隻容他從虛無缥缈的遠處觀望自己的死亡。
噼啪幾聲電流刺穿空氣。忽然到來的熱量讓尼祿感到一陣傳遍全身的戰栗感,額頭上蔓延的血液再次遮蔽視野。
但是他終究還是能夠看清眼前的情景,也就看清了烏蘿從維生艙裡爬出,用燃料管道點火引燃了怪物。
火焰跟随燃料痕迹飛旋跳躍,跨越那些觸須互相融合咬死不放,合力構築出色澤古怪,栩栩如生的鮮活焰火花束。怪物奮力翻滾,在體表破裂,黑血橫流之時原地卷縮,在火中形成繭狀保護自身。
烏蘿捂着自己的後腦勺,搖搖晃晃來到尼祿面前,拽着他進入維生艙。
“再敢打我,有你好受的。”
“我不敢了。”
飛行器已經在向地面加速俯沖,失重感讓周圍雜物飛旋不止,兩人如墜風暴。
“來不及了!進來!”
尼祿把烏蘿拉入維生艙裡,兩人同時伸手去拉安全椅。
外界的風暴已至,那一絲安全感還未來臨,便在天翻地覆之中散盡。
維生艙在飛行器在落地之前彈射落地,在仍然殘留餘震的地面上笨拙彈跳,每一次彈跳都甩下一部分外殼。
烏蘿被甩出維生艙,又順着土坡滾落到已經被炸毀的廢墟坑道裡。
她的意識恢複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塔斯星奇異的天空。所有的星光好像都朝着一個方向傾倒,在天空中形成纖若遊絲的刻痕。
不,她看錯了。那是蟲巢裂解時産生的纖維。漂浮在空氣中,順着土地蔓延的物質被火焰與夜風傳播到了她的身邊。
然後,觸須重新襲來。
那隻怪物并沒有死。它毫發無傷地經曆了着陸與爆炸,現在仍然順着她的血迹前來,舒展開觸須滑過她的身邊,動作輕緩,留下熟悉的灼熱氣息。而從它的體内傳出的古怪歌聲還在繼續,一點一點灌入她的耳中。
伴着火苗噼啪聲,烏蘿在耳鳴聲中反而逐漸聽懂了這歌聲。
這是她和米聶卡經常一起唱的勞動童謠。
我常聽見有歌聲從遠方傳來,令我心馳神往而神傷。
當我回望來時的路途,霧氣茫茫令人恐慌。
我是否還能到達未來。
我的歌聲是否能到達遠方……
她張口,面對遙遠夜空,用嘶啞聲音與它同時哼出了最後一句歌詞:
我們的歌聲必将到達遠方。
“米聶卡……”
她一點一點挪動自己的手掌,想要起身,身體卻沉重的不再聽從意識。
那些濕潤,有力的觸須慢慢從她的指尖爬上手腕,仔細探查肌肉的走向與血管搏動的頻率。她的體溫讓它逐漸擁有了溫度,它的粘液又将傷痕與痛感逐一撫平。
兩道迥異的血肉互相熟悉,含混的咕哝聲反複自我糾正,愈發清晰。
“米聶卡。”
她的聲音從怪物的體内傳來。甚至連她的聲音都原樣複制,如同鏡像。
她感到有液體順着眼角流淌而下。是從它的觸須裡滴落的。身體的疼痛漸漸消失,她的意識被一層溫和厚重的物質包裹,就連周圍世界也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