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覺過後,問月鼎心中升起疑惑,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夜遊者中的一員。
察覺到問月鼎探究的視線,黑衣人擡起頭。
“你是誰?”
他的聲音很年輕,還帶點變聲期的沙啞,雖說着關心的話,語調卻十分輕快。
“大晚上怎在外遊蕩?”
借着提燈的光,兩人視線相對。
這居然是個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長相淩厲,烏黑的長發微卷,五官輪廓立體,像是有幾分西邊人的血統。
“我是個商人,恰巧路過此地。”
拍去帷帽上的沾的灰,分不清對方是敵是友,長發披散的問月鼎往後縮去,故作驚惶。
“幸虧少俠出手相救。”
問月鼎說得誠懇,心中卻不情不願。
他還想把紅面具兄台搬走研究,要是沒來人就好了。
“夜裡有瘴氣,你走不了。”少年用腳撥開擋路的紅鬼面,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靠山的地方安全,你先在山邊休息,等明日卯時。”
“好,多謝提醒。”
問月鼎繼續裝傻充愣。
“啧。”
察覺到活屍還想起身,少年嫌棄地松開摁着他的手,長靴狠踹上活屍的胸口,沒有一絲憐憫。
碎肉橫飛,活屍驚恐地看着他,像是見了閻王,想叫卻又不敢叫。
“啊,啊啊————”
嘶啞的聲音越來越小。
問月鼎脊背發涼,往旁邊躲了躲。
太血腥了。
“走了。”
提上燈,少年草草掃了問月鼎眼,狹長的金眸裡滿是探究。
“離活屍遠點,别在這待太久。”
他的話裡,似乎有别的意味。
問月鼎回了個故作發怯的笑。
霧氣之中,提燈的光忽明忽滅,直到消失不見。
少年離開,四下又再次隻剩濃重鬼氣。
問月鼎收斂起懼色,往前走幾步,緩緩蹲在活屍面前。
找點線索不容易,他還是想把活屍帶走。
紅面活屍像是被少年踹懵,胸口已經血肉模糊,安靜地流着口水。
問月鼎伸出手的同時,一隻帶了溫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金屬的冷光閃過,開刃的短刺架在他脖頸處。
危機當前,問月鼎的手指本能蜷縮,呼吸卻隻微微急促。
這少年比他想得厲害。
鄉野小村裡,居然有能到築基後期的年輕修士。
“就知道你賴着不動,肯定沒好事。”
一聲清脆的響指,少年指尖燃起烈焰,重新點燃提燈。
那雙明亮的金色眼睛裡滿是警惕,原本随意的語調驟然淬冰。
“說!無緣無故,和活屍接觸作甚?”
被灼灼視線盯着,問月鼎張開手。
手裡躺着的不是符咒,而是枚早就準備好的銀簪。
“少俠,冷靜。”
深吸一口氣,問月鼎像是還在狀況之外,無辜道:“簪子被他奪了去,我隻是想撿回來。”
他早就存了防備。
自己猜得沒錯,這少年肯定是在調查什麼,不可能輕易離開。
“從屍體手裡撿發簪.....”
少年的聲音更近了,像是貼着他的耳朵在戲谑。
“一個商人,居然這般大膽。”
沒等問月鼎反駁,帶笑的語調沉了些。
“你和活屍,當真沒關系?”
架在問月鼎脖子上的刀背非但沒離開,反倒貼得更緊,甚至有意無意地摩擦,劃過他的下颌。
冰涼的觸感宛若蛇的毒牙,附着在脆弱的血管脈絡上,似下一刻就會刺破血肉。
在黑衣少年看不到的地方,纏朱貼着地面,悄無聲息地繞到兩人背後。
問月鼎不想節外生枝,但要是這少年真對他起殺心,纏朱會瞬間将他制服。
“......活屍?”
問月鼎了然。
原是把他當成了制造活屍的罪魁禍首。
睫毛輕顫,問月鼎小聲道:“我若是和活屍有關,怎會輕巧讓你抓住。”
“要是不信,可以把我帶走盤問。”
對上少年咄咄逼人的視線,問月鼎的眼神依舊溫和如水。
擡起手,他指向濃霧:“可這裡,實在是不适合繼續待下去。”
看了眼濃霧中越來越多的“人影”,少年的态度終于松動。
貼在脖子上的冰涼被緩慢挪開,少年背後的纏朱也悄無聲息地撤離。
問月鼎這才能直起身。
經過剛才的鬧劇,他的衣領讓樹枝勾破,又因為疲憊臉色蒼白憔悴,顯得有幾分可憐無助。
“我找不到地方投宿,又不敢到處走,才滞留在此。”
問月鼎從錢袋裡拿出一枚下品靈石,坦蕩地對上少年的目光:“若是少俠不介意,我想去你家裡借宿一晚。”
盯着那枚能頂十兩銀子的下品靈石,少年眼睛微微睜大,警惕更甚。
自己剛才差點傷了這人,他怎可能不計前嫌。
“我隻想好好休息。”問月鼎又掏出一枚下品靈石,真誠道,“明早便離開。”
下品靈石折出剔透的光太亮,讓人挪不開眼睛。
“就一晚。”
思忖片刻,少年将刀收回刀鞘。
這白衣人再奇怪、再危險,該掙的錢也得掙。
“随我來。”
“嗚嗚.....!”
在亂中又被踹了一腳的紅鬼面活屍動彈不得,幽怨又憤怒地盯着少年。
像是不舍得問月鼎走。
可當少年看向他時,他又吓得隻敢哼哼。
“多謝。”
最後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紅面具,問月鼎跟在少年身後:“我該如何稱呼少俠?”
“堯犬。”
黑衣少年提着燈,帶他避開活屍:“我是個跑腿的,不用叫我少俠。”
這自然不是真名,但問月鼎也沒在意,輕輕颔首。
反正是萍水相逢之人,名姓隻是為方便稱呼。
走到半路,問月鼎問:“村裡發生了什麼?”
“這幾年死的人,最近突然從地裡冒出來。”
放緩腳步,堯犬側目看向他,像是想試探他的反應:“他們雖然沒神智,但還存了點先前的習慣,會在村中遊蕩、敲門。”
可問月鼎的關注點在别處,對他的話壓根沒反應。
“所以,剛才那位紅面具的也是?”
他對其他活屍不感興趣,隻想知道紅鬼面的身份。
他隐瞞修為,讓少年将他“抓”走,本就是為套少年的話。
以及,找個能安穩睡覺的地方。
“他?”堯犬收回視線,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輕嗤一聲,“這人生前就是個沒本事的地痞流氓,戴個面具方便招搖撞騙。”
“哦,對了。”
側目,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問月鼎。
“他啊,最喜歡調戲過路的,漂、亮、小、娘、子。”
他的話,無疑是晴天霹靂。
其實早在紅鬼面讓個築基期修士踹翻時,問月鼎已經心涼大半。可想到臨走時紅鬼面那幽怨不舍的眼神,他還是不免陷入沉默。
所以鬧半天,他以為的“玄衣鬼面”,隻是個對他戀戀不舍,要把他帶回家的色鬼。
“......”
“那他真是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