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聲聲,夜色如水。
五明堂内燭火搖曳,卻映得一室冷清。
顧矜倚在榻上,手中那本宣紙裝訂的《自然語言處理綜論》早已攤開許久,指尖卻停在同一頁上,未曾翻動。
青槿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紅棗牛乳羹進來,将碗放在顧矜面前,低聲喚道:“娘娘,趁熱用些吧。”
顧矜輕輕嗯了一聲,卻未動聲色。
卻見青槿還站在身邊,似乎有話要說。
顧矜擡起頭:“怎麼了?”
青槿忍不住皺眉,“娘娘,你今日,為何要和陛下那般分說呀?”
顧矜聞聲微微一怔,目光從書頁上移開,落在那碗牛乳羹上,白瓷碗中浮着幾顆紅棗,熱氣氤氲,帶着一絲甜香。
她緩緩擡眼看向青槿:“我所言,有何不妥嗎?”
青槿一聽,眉宇間滿是焦慮:“娘娘日日夜夜如何與陛下相處,奴婢看在眼裡,怎會是娘娘說的那般?您分明——”
“住口。”
顧矜輕輕合上書,聲音雖不重,卻透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冷意,“你既是陛下派到我身邊的,我有什麼想法,自然得瞞着你。”
青槿聞言,眼中露出幾分不甘:“娘娘若是這麼說,那就是小看青槿,也是小看娘娘自己了!”
顧矜擡眸,眼中隻映出燭火輕跳。
青槿咬了咬牙,終于還是開口:“陛下那般對娘娘确實過分,奴婢看着也心疼,但奴婢跟着侍奉陛下十數年,陛下并非朝令夕改之人。”
“依着奴婢看,陛下恐怕是着了什麼邪術,才會忘了與娘娘的過往。”
顧矜歎了口氣:“所以呢?”
青槿道:“若陛下當真是着了什麼厭勝之術,娘娘是陛下的知心人,若連您都對陛下視而不見,還有誰能喚醒陛下呢?”
“陛下是天下人之君,非我一人之君。”
顧矜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一汪深潭,看不出一絲波瀾,“如今這般,對大昱而言,并非壞事。”
“你竟不懷疑那幾日,是本宮對陛下使了什麼厭勝邪術嗎?”
青槿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娘娘你怎麼——”
“好了。”
顧矜忽然打斷她,語氣裡多了幾分冷漠,“你若見不慣我做事,自回陛下身邊便好。”
青槿愣住,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顧矜接下來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含煙隻有一個,無可替代。”
顧矜頓了頓,目光幽深,似有千言萬語壓在心頭,最終化作一句冷言,“你不要以為我身邊隻有你一人,便可以代替了她。”
“下去吧。”
這話說的重了,青槿再也忍不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于滑落下來。
她咬着嘴唇,低頭行禮,聲音哽咽:“奴婢告退。”
殿内重新歸于寂靜。顧矜盯着那碗已經微涼的牛乳羹,良久不語。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指尖撫過書頁,眼神卻越發空茫。
等青槿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殿内隻餘下風聲和燭火輕跳,銜珠才從屏風後的陰影裡緩緩走出來。
面上卻是多少有些看好戲的表情。
“那個婢女對你是一片好心,你怎麼把人家罵哭了?”
顧矜擡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像是掃過了一片無足輕重的空氣:“若是按現代的規矩,你這樣偷聽旁人說話,也很不禮貌。”
“……”
銜珠——或者說是林銳,臉一僵,表情有一瞬間的尴尬。
他擡手摸了摸鼻尖,試圖掩飾自己被戳中的窘迫。
這幾天,他的腦袋幾乎要炸了。那天無意間聽到公司的秘密時,他整個人都懵了。
原來自己這些年拼死拼活,熬夜加班,拿命換績效,換來的不是尊重,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們真的把我當人了嗎?”
他曾經以為,自己雖然是公司的一顆棋子,流水線上的螺絲釘,至少是個有價值的工具人。
可現在才發現,他連工具都算不上,頂多是個消耗品,一次性的那種。
“牛馬。”他咬着牙,心裡狠狠罵了一句,“牛馬尚且生病能治,他們呢?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是死是活!”
那些所謂的高層,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喝着咖啡,談着未來的發展戰略,嘴裡滿是“團隊精神”“共創輝煌”之類的漂亮話。
可實際上,他們眼裡隻有KPI和利潤。
員工?
不過是一個個随時可以替換的數字罷了。
他那天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回工位,手指顫抖着撤回了那封原本準備發出去的郵件。
郵件裡,他還在天真地彙報删除顧矜這個Bug,還在努力證明自己的價值。
真是可笑。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徹底下定決心是否要配合顧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