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川的意識漸漸清明,終于認出了她是誰。
哦,顧矜。
這個名字在他舌尖轉了一圈,淡漠得仿佛在品味一杯寡淡的茶。
顧家嫡次女,心機如海,表裡不一。
她的每一步都精心計算,隻為在他身邊謀得一席之地。她的智慧與耐心讓她在這後宮迷局中如魚得水,而她的野心,也讓她成為了他手中一枚最趁手的棋子。
顧家是他制衡太後的利刃,她是分散衆人目光的靶子,替他擋下指向阿芷的暗箭。
甚至,她還為他誕下了皇長子。
論功行賞,這妃位,不過是施舍給一枚合格棋子的賞賜罷了。
原來如此。
她竟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還叫自己什麼?
夫君?
可笑,這個棋子,不會是自己動了真情吧?
顧矜看着自己的手指懸在半空,指尖還存留着蕭臨川的體溫,清晨蕭臨川留給她那半幅繡着“結發同枕席”的廣繡,她不擅針線,仍是一早起來細細裁剪了,系在腕間。
卻見蕭臨川緩緩将手抽離,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似是無意識的擦拭過每一寸被她觸碰過的骨節。
然後将帕子扔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月前自己給承稷繡襁褓,這人攥着嬰兒的虎頭鞋,非要一條一樣的錦帕。
争鬧間針尖劃破他的手背,那道細微的疤痕明明還在。
擡眼看時,他眼底黯淡,連一絲溫度也沒有,嘴角扯出一個疏離的微笑。
"令妃,你辛苦了。"
一瞬間,千般場景從顧矜眼前劃過。
在原本屬于顧矜的命數中,帝王遠遠坐在龍椅上,聲音遠遠傳來:“既從了軍恩令不願入宮,現在又眼巴巴跪在這兒幹什麼?”
那時的他,也是這樣的笑容。
顧矜後知後覺咬住下唇,血腥氣漫過齒關時才驚覺,原來他凝視自己唇畔的目光,與掃過階前殘雪并無二緻。
蕭臨川轉身,似乎不再打算多看她一眼。
一名内侍匆匆趕來,低聲在張德安耳邊說了幾句。
張德安的臉色瞬間變了,眉頭緊皺,看向上首的蕭臨川和顧矜,神色間透出幾分猶豫和不安。
蕭臨川的目光如刀般掃過去,聲音冷沉:“何事?你也學着藏藏掖掖了?”
張德安連忙躬身上前,聲音低低卻帶着幾分顫抖:“陛下,甯嫔娘娘……吞了金……”
一句話落下,殿中一片死寂。
顧矜清晰聽見錦袍下骨節爆響的脆聲。
蕭臨川繃緊的下颌線忽而泛起青筋,那雙向來持穩的手将袖口蟠龍紋揉作一團。
她見過這樣的他——她夢魇醒來時,她生産後,她傲嬌和他賭氣時。
他也是這樣亂了方寸。
“阿芷?”他低聲重複,語氣中透着一股壓抑的怒意,“你說什麼?”
張德安不敢擡頭,隻是戰戰兢兢地答道:“宮人發現時,娘娘已……已吐血不止,方太醫已經過去了……”
"哐當"一聲,蕭臨川掀翻了紫檀香幾。
香灰迷了顧矜的眼。
殿内所有人倉皇跪下。
"擺駕長春宮!"
“你去告訴方太醫,保不住甯嫔,太醫院所有人通通陪葬!”
蕭臨川轉身,疾步經過顧矜身側時,衣擺挂住她鬓間的金钗,毫不留情的将它從發間帶下,劃過面頰帶起一條血痕。
殿内所有人都驚住了。
含煙驚呼"娘娘當心"的刹那,她終于看清四周宮人眼中的驚惶——那些目光裡晃動的,何止是對帝王失态的駭然,更是對她徹頭徹尾的憐憫。
青槿慌忙去扶踉跄的主子,卻見顧矜怔忡地盯着自己空蕩蕩的右手——那截"結發同枕席"的紅绡,不知何時松散開來,正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娘娘……"
含煙帶着哭腔上前。
顧矜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胸口翻騰起血氣,她深吸一口氣,生生把湧到面上的不是是淚意還是哽咽吞下。
她彎下腰,撿起那截紅绡,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重新将它系回腕上。
“甯嫔不知出了何事,本宮主理六宮,不能不管,擺駕鐘粹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