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矜坐在賢妃塌邊的腳凳上,怔怔出神,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裙擺的邊緣,指節泛白。
她的目光落在賢妃身上,卻又仿佛穿透了這具虛弱的身體,望向了某個更遙遠、更冰冷的地方。
賢妃的氣息微弱,臉色蒼白得幾乎與枕上的素緞融為一體。她的手垂在塌邊,指尖微微蜷縮,像是抓住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抓不住。
唯有眉心那一點淡淡的朱砂,像是被時間遺落在她身上的最後一抹顔色,倔強地提醒着她曾經的美麗與存在。
今日的這場大戲,終究隻是遊戲裡一個浮光掠影的劇情。
明日玩家們登錄時,會收到一封慶甯被賜婚的喜報,附贈一個鬥倒NPC的豪華禮包。之後,京城的城牆上将綻放絢爛的煙花,馔玉樓的VIP至尊包間裡,觥籌交錯,那些氪金大佬們會舉杯暢飲,笑談着下一個獵物。
一如既往的勝利狂歡。
可之後呢?
顧矜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之後呢?
從後台看,賢妃的健康值已經降到了臨界點,隻要再有一絲風吹草動,就會徹底崩塌。
而這個“意外”遲早會到來——或者說,玩家們早已準備好了無數種方法,讓它到來。
賢妃是個溫和的人,在這個服務器裡,她注定得不到蕭臨川的寵愛,便做好了一個“賢妃”該做的一切,執掌宮闱,與人為善,不偏不倚。
可正因如此,她才成了玩家們最好的獵物。
她的無害,她的軟弱,她的與世無争,恰恰是她最大的破綻。
在這個遊戲裡,玩家們總是需要一個目标,一個可以被“攻略”、被“擊敗”的對象,慶甯是殺人不眨眼的尊貴公主,白芷是有皇帝庇護的天命女主,自己是開挂百毒不侵的玩家。
如今賢妃,是最容易被拿捏的那一個。
熏過紅花的緞子,浸了五石散的茶具,還有那些明晃晃摻了毒藥的吃食……玩家們總是樂此不疲地往賢妃宮裡送,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沒有人會在意賢妃的痛苦,甚至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死活。
她的目光落在賢妃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憔悴得像一張薄薄的紙。
顧矜第一次發現,原來“薄命”二字竟可以如此具體,具體到一張臉,一個人,一段無聲無息的生命。
不,這不是生命。
顧矜閉了閉眼,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試圖說服自己:這隻是一個NPC,一個被設計出來的程序,她的所有痛苦、所有掙紮,都不過是代碼的堆砌,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自己不也刷了那麼多遍遊戲,甚至樂在其中嗎?
她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感到愧疚?
無論是賢妃還是慶甯,她們的行為和感受,都是設計好的。
可是,為什麼今天慶甯聽到蕭臨川的話時,眼神那般決絕?
她的眼神……那雙眼睛裡,不再有任何希望,隻有破碎的痛楚,和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顧矜明明知道,慶甯的情緒背後隻不過是一些數字,是為了讓玩家們産生代入感的精心安排,可她卻無法忽視慶甯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燃燒着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痛,是一種被命運踐踏到絕境的掙紮。
她甚至能聽見慶甯心碎的聲音,直直撞進了她的耳膜,震得她渾身發麻。
為何她竟能感覺到慶甯撕心裂肺的絕望?
NPC,怎麼可能有感情?
熟悉的龍涎香味引入鼻尖,溫暖而沉郁。
顧矜一愣,回頭隻見蕭臨川,立在永和宮門外。
落雪了,他的身影被大雪勾勒得有些模糊,眼中卻是一如既往的深沉。還透出一抹疲憊,像是積蓄了太久的倦意,一瞬間洩露了些許。
“陛下……賢妃娘娘她……”。
蕭臨川卻隻是笑了笑,壓低了聲音朝她溫柔說道:“不急,我們出去說。”
永和宮外,大雪紛揚,風聲卷着寒意拍打在車駕的簾幔上。車内卻溫暖如春,厚厚的簾子将風雪隔絕在外,燭火搖曳,映得兩人面龐明暗交錯。
顧矜和蕭臨川都沉默着,隻有握在一起的手,傳遞着彼此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