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要過來嗎?”多恩放下杯子,語氣随意。
威廉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終于等到了主人召喚的獵犬,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揚起,連回應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
醫生挑眉,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端詳着:“……你能不能别露出一副‘又得手了’的表情?”
威廉笑得一臉無辜,碧綠色的眼眸微微彎起,眼底的愉悅卻根本藏不住:“這怎麼能叫得手呢?明明是多利托醫生主動邀請我的。”
多恩的目光停在他臉上片刻,仿佛認真衡量着将茶杯直接砸過去的可行性。但最終,他隻是緩緩吐出一口氣,指尖揉了揉眉心,像是認命一般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快去開你的會吧,趁我還沒後悔。”
說完,他的視線重新落回桌上攤開的信件,手指随意翻動着紙頁。然而,就在他準備翻過下一頁時,一絲溫熱的氣息驟然靠近,帶着毫無預兆的侵襲,落在他的頰側——不是那種輕觸即逝的掠過,而是一個柔軟而确實的輕吻,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吸間的溫度,含着些許刻意的纏綿。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壓縮成某種無聲的綿長,直到對方緩緩撤離,唇瓣的溫度才最終消失在空氣裡。
“晚上見,瓦利諾。”
聲音低而輕快,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愉悅,對方随即迅速退開,步伐帶着幾分毫不掩飾的得意。醫生的手指在紙頁上停頓了一下,仿佛思緒也随之短暫停滞,然而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房門已經輕輕阖上,晨光透過窗棂灑落在桌面,映在信箋和茶杯上,微微泛着溫潤的光澤。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指依舊停留在信紙上,眉宇間的平靜沒有被打破,耳後卻染上一絲微妙的溫度。
他收回手,重新翻開筆記,視線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可在某個瞬間,目光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意識的深處被什麼東西擾亂了軌迹。
……這小混蛋。
威廉走出醫生的房間,腳步輕快,神色間依舊帶着還沒有完全散去的松弛。直到他看見站在廊盡頭的萊溫,對方正神色專注地低頭翻閱手中的一疊文件。很快察覺到他的視線,萊溫合上文件走向他,在近前站定,然後躬身行禮。
“您總是這麼早,萊溫。”威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語調顯得很随意,半是調侃,半是漫不經心:“就不能給我一點時間,好好吃完早餐嗎?”
萊溫目光沉靜,聲音不帶情緒波動:“如果陛下希望繼續用餐,我可以在這裡等。”
威廉嘴角微微上揚:“不用了,早上的份已經足夠了,剩下的……留到後面吧。”他的語調不緊不慢,随即視線落在萊溫手中的文件上:“現在,讓我看看您給我帶來了什麼硬菜。
萊溫沒有多說,直接遞上手中的文件,簡明扼要地開始報告。威廉翻開卷宗,邊聽邊看。幾頁紙翻過,他的眉峰微揚,眼底原本漫不經心的光漸漸沉了下去,神情間的懶散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冷靜而威嚴的思索。
“走吧。”他手指輕輕一合,将文件扣上,語氣平穩:“邊走邊說。”
萊溫點頭,與他并肩而行。寬闊的王宮長廊鋪着打磨光亮的地磚,投下晨光的高窗之外,宮廷庭院的枝葉在微風中輕晃,投映在石牆上的影子輕微地搖曳。兩人的步伐落在這片寂靜之中,低沉的交談聲在空曠的長廊裡回響。
然而,萊溫心中卻沒有表面上的平靜。
他自始至終見證了這段關系的發生與延續。威廉與多恩醫生的相識始于内戰,始于那些混亂無序、戰火紛飛的日子。醫生是在戰場上遇見威廉的,年輕的王國軍指揮官被那個“脾氣暴躁的塞裡昂醫生”深深吸引——那是所有戰地軍官口中出了名的難對付的家夥,冷淡、嚴厲、不耐煩,對任何形式的權威都不假辭色。但威廉幾乎像是被施了咒一般,對他産生了難以解釋的執着。他幾乎是锲而不舍地追逐着醫生,用他所有的謀略、所有的天賦,以及那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一步步将那個始終帶着防備與懷疑的長輩引入一段隐秘的關系之中。
多恩醫生曾猶豫,曾抗拒,也曾一次次試圖劃清界限,但最終,他還是在那個年輕人的堅定不移中慢慢卸下了防備。然後,他們就這樣走了下去——從内戰的戰場到王宮的深處,從“威廉親王”到阿爾瑟的國王,身份在變,環境在變,但某種東西始終未變。他們的關系經曆過危機和動蕩,現在早已趨于穩定,就像緩慢奔流的河流一般平穩安靜,波瀾不驚。
然而,萊溫也清楚,這表面的平穩之下隐藏着什麼。
他們注定無法成為正式的伴侶。作為金環聯會的醫生,多恩醫生沒有國籍意義上的立場,也沒有政治意義上的歸屬,他的誓言要求他保持中立,不受任何政府的控制,而一旦成為阿爾瑟的王配,他就必須放棄這一切,徹底歸屬于阿爾瑟,歸屬于威廉。這不僅僅是一個頭銜的問題,而是意味着他必須承擔起相應的政治責任,意味着他的信仰與誓言将被職責取代。多恩醫生不會接受,而威廉也不會強求。
萊溫曾經試探性探詢過多恩醫生的态度,對方的回答清醒而平和:“我喜歡阿爾瑟,也願意一直待在這裡。但我沒辦法愛阿爾瑟。我從未想過成為一個阿爾瑟人。”
威廉從來沒有提出過婚配的提案,他很清楚,内閣不會同意,而醫生也不會接受。和國王一樣,王配的身份不僅僅意味着情感上的結合,也意味着責任和忠誠,意味着必須無條件地将國家置于個人之上。而多恩醫生,他或許願意長期留在阿爾瑟,或許願意陪伴威廉,但他無法做到将阿爾瑟置于自己信仰與生活之上。歸根結底,國王與王配無需彼此相愛,他們需要的是彼此奉獻。而問題在于,他們二人的奉獻,早已各自有所歸屬。
這就是其中最根本的矛盾——國王被多恩醫生身上那種最純粹的高尚精神所吸引——作為一名戰地醫生,他以無可動搖的理想主義面對殘酷現實,并執着地将其貫徹到底。而醫生則被年輕國王那種至高無上的責任感和不可撼動的原則所折服,而這種堅定,本質上同樣是一種極緻的理想主義,在冷酷的現實面前毫不動搖。
他們是同類。
換句話說,正是他們各自對信念的堅守,構成了這段感情的基石。如果多恩醫生放棄了他的職業,或者國王因私人情感而選擇退位,那麼這份愛情也将失去存在的根基。
威廉從未真正談論過這件事,他始終保持着某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克制——一種明知道無法擁有卻仍然不願意放手的克制。他不會去争取,也不會去試圖改變什麼,但他仍然在醫生身邊停留,仍然願意維持這份不完整卻真實的聯系。
他們都清楚,或許兩人一生無法走入婚姻。這份關系無需誓言,也無需契約來定義,他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麼,更無意為外界的認可妥協或讓步。他們的羁絆無需頭銜,也無需承載更沉重的責任,那并非占有,而是出于清醒的選擇。
晨曦透過王宮高聳的穹頂灑落在長廊之上,光影在雕刻精美的石柱間錯落浮動,映出淡金色的輝光。威廉步履沉穩,表情平靜,仿佛方才的片刻喘息隻是清晨微風掠過回廊的一瞬。他很快回歸了慣常的姿态,沉入秩序之中。
萊溫默默跟在他身後,腳步從容。
前方,宮殿的大門緩緩開啟,朝陽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影。迎接他們的,是政務、會議,是權衡與抉擇,是無數個等待決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