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客房沉靜如常,藥水的氣息與書頁陳舊的墨香交織在空氣中,透着一種慣常的冷清。晨光透過半開的窗簾,在書桌上投下柔和而流動的光影。阿爾瓦羅·多恩(Alvaro de Serra Dorne)坐在桌前,翻過桌上攤開的信紙和筆記。擱在一旁的信封紙角微微翹起,他的指腹在紙面上緩緩摩挲,好像在思考着什麼,又好像是等待着什麼。
這間客房,與其說是客房,不如說是他在王宮内的固定住所。作為金環聯會駐阿爾瑟的負責人,多恩醫生通曉阿爾瑟語,熟悉本地體制,每月都會進宮,與财政部門和相關機構交涉資金撥款、藥品運輸及戰後救濟事宜。按照慣例,他的駐留不會超過三日,而這間房間始終被妥善打理,顯然并非僅僅出于公事的需要。
門外響起腳步聲,節奏沉穩,步伐不疾不徐,帶着過于随意的熟稔。片刻後,門被推開,門軸輕微作響。
多恩沒有擡頭,隻是将筆記又翻了一頁,語氣平靜而習以為常:“威廉,你又不敲門。”
回應他的是一聲低笑,聲音懶散而含着毫無悔意的放縱。他的身影映入光線之中,帶着一貫的從容,綠眼睛在晨光下微微閃動,笑意未褪:“我何必敲門,反正你一直在等我。”
國王的聲音帶着從容的愉悅,流暢的塞裡昂語在舌尖輕卷,字句間透着某種不加掩飾的親昵與輕挑。他步履悠然,帶着習慣性的随意,從容地走近書桌,修長的手臂輕撐在桌沿,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醫生攤開的筆記上。他的影子被晨光拉長,灑落在桌面,遮住了筆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多恩擡起頭,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語氣平淡:“别把我的耐心誤認為是放縱。”
威廉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似乎因這句話而微微加深。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在指間流暢地轉動,聲音裡帶着某種故意的挑釁:“可如果我是你的放縱呢?”
多恩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筆上,沒有立刻作答。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取回那支筆,在指尖摩挲片刻,随後将它整齊地擺回桌上,與筆記本平行:“有什麼事?”
威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徑自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姿态閑适,長腿交疊,修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漫不經心地搭在膝上。他靜靜地看着醫生的側臉,嘴角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怎麼,瓦利諾,你看到我,不會高興嗎?”
那個稱呼讓多恩的手指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沒有擡頭,拿起筆,翻開筆記,筆尖滑過紙面,留下流暢的墨痕:“……高興。”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高興到想把你趕出去。”
“多麼冷漠,親愛的。”威廉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眉毛微微挑起,語氣裡帶着一絲不甚認真的遺憾。他側過頭,饒有興緻地看着多恩的側臉,語調輕緩而意味深長:“——明明上次你抱着我不讓我走。”
多恩的手停在半空,筆尖凝滞在紙上,墨迹沿着纖細的筆鋒暈開。他的眉梢動了一下,終于擡眼看向對面的人,聲音刻意壓低,像是在竭力維持平靜:“威廉。”
國王笑得愉快,碧綠色的眼眸微微彎起,帶着若有若無的狡黠,像一隻耐心等待獵物的貓。
“多利托醫生。”他懶洋洋地學着對方的語氣,故意拖長音節,聲音帶着輕快的挑釁。
多恩深吸了一口氣,手指輕輕揉了揉眉心,盡量克制自己的語氣:“我現在很忙。”
“真的?”威廉懶散地靠在桌邊,聲音低緩而悠閑:“忙到沒空陪我吃早飯?”
醫生的視線終于從筆記上移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現在就在這裡吃。”
“但我想讓你喂我。”威廉一本正經地說,語氣坦然,目光也無比真誠,仿佛隻是在提出一個完全合理的請求。
多恩終于放下了筆,他合上筆記,順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視線緩緩落在國王臉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他換了阿爾瑟語,聲音溫和至極,帶着明顯的克制:“請記住您還有個王國要治理。”
威廉毫不在意地挑起眉,他換了個姿勢,一隻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笑容格外無辜:“這就是您拒絕我的理由?” 他似乎歎了口氣,但語氣更像是故作失望的低喃。随後,他起身,順勢俯身朝多恩靠近,聲音低了一些,帶着懶散而親昵的調子,塞裡昂語在舌尖滾動得柔軟而暧昧:“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親愛的瓦利諾,對我?”
對方靠得太近了,晨光映着微微彎起的唇角,綠眼睛裡的光晃動着,帶着一點戲谑的意味。呼吸的溫熱落在空氣裡,毫不猶豫地侵占了過于狹窄的距離,仿佛下一刻就要越界。多恩的視線掃過近在咫尺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随即伸手抽起一張信紙,毫不猶豫地往威廉臉上拍去:“——這麼稱呼長輩不合适,威廉,即使在我們的語言裡 ! ”
信紙貼在國王臉上,蓋住了他半張面孔,然而他毫不閃避,連眉毛都未動一下。過了兩秒,威廉才慢悠悠地伸手,将那張信紙從臉上取下,理了理邊角,确認沒有折痕,随後放回桌面。
“但是塞裡昂語太難了——”他的聲音低柔,尾音輕輕揚起,帶着一點刻意的無辜與委屈,像是半真半假的控訴。說話間,他俯身前傾,動作随意自然,卻不動聲色的靠的更近了些:“——那你想讓我怎麼稱呼你,多利托?你來教我——我的光?小老鼠(Topolino)?小寶貝(Tesorino)?小陀螺(Trottolino)?小心肝(Amoruccio)?小甜心(Mimi)?——”
多恩的指尖緩緩掠過桌面,仿佛這樣可以延續那一點殘存的耐性,使理智在微妙的平衡中維持得更久些。他有很多話可以說,卻最終選擇了沉默。晨光透過窗棂灑落,映在木質桌面的光影柔和而靜谧。這樣的清晨難得一見,他不想用情緒的起伏去打破它。
他的視線再次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張漂亮得晃眼的臉上——毫無疑問,威廉是個極具天賦的年輕人,學什麼都快,不到一年就能說一口流利的塞裡昂語,語法和發音都近乎無可挑剔。除了這門語言的基本結構,他熟練掌握的還有塞裡昂語的“精粹”,那些含義微妙的特殊詞彙和慣用表達。或許他尚未完全理解它們的語義,所以才能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不過,多恩有理由懷疑,就算他完全明白其中含義,依然會用同樣坦然的語氣說出來,甚至會更有恃無恐——在這一點上,他不得不承認阿爾瑟國王比他更像一個塞裡昂人。
終于,他收回目光,選擇了一個最平和的表達方式:“陛下,您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當然不是。”威廉終于端正了些姿态,眉眼間浮現出些許難得的正經:“慶典快到了,每天都有會議。”
聽到這話,多恩的眉頭輕輕皺起,書寫的動作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沉吟片刻,随即轉向威廉,語氣鄭重:“如果有需要,金環聯會可以協助布置城中的醫療點,防止突發情況。”
威廉點了點頭,态度不置可否,卻并未繼續這個話題。多恩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察覺到他并無進一步讨論的意思,眼神微微一斂,再次開口時,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探究:“難道……你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威廉垂下視線,修長的手指随意地拾起醫生方才放回去的筆,夾在指尖轉動着,黑色的筆杆在他指間流暢地旋轉,像是某種漫不經心的習慣。他語氣從容,帶着幾分刻意的輕描淡寫:“是,也不是。”
他頓了一下,視線緩緩上移,落在醫生臉上,原本随口調笑的意味消散,話語間不再帶着刻意的揶揄,而是變成了某種理所當然的陳述:“我隻是想見你……我想你了,你知道的。”
多恩的手指停在筆記本的封皮上。沉默片刻後,才緩緩歎了口氣,擡眼看向國王,眼底隐約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意:“……你每次這麼說,都讓我很難拒絕你。”
威廉順勢靠近了一些,眸色微亮,嘴角的弧度透着一點得寸進尺的得意,聲音輕快:“那就别拒絕。”
醫生沒有回答。他隻是伸手拿起手邊的杯子,低頭抿了一口茶,杯沿掩住了唇角的一絲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