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iii
通往阿爾瑟王國首都阿爾瑟納城的大道就像一條繁忙的動脈,延伸在廣闊的平原之上。阿爾瑟納城矗立于一片低緩的丘陵之間,周圍點綴着大片整齊的農田和葡萄園。冬季的空氣清冷幹燥,夾雜着些許來自北方雪山的寒意,南方吹來的暖風則帶着濕潤的泥土氣息。
四面八方通往阿爾瑟納的道路像蜘蛛網般交織,連接着整個王國的商業與貿易命脈。北大道通往寒冷的礦區和鐵器鎮,滿載礦石和工具的商隊絡繹不絕;西道直抵沿海的港口,是鹽商與魚販最常走的路線;東道穿越連綿的山地,通向東部的絲綢之鄉和香料商人;而南道,則是牧民與酒商的天下,盛産羊毛與葡萄酒的大車經年不息地沿途穿梭。
南道上的人群川流不息,有滿載貨物的馬車,也有徒步進城的平民和小商販。形形色色的旅人們來去匆匆,馱馬和牲畜發出的哼鳴聲與商人的叫賣聲混雜成一片,構成冬日清晨的忙碌旋律。人群中既有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也有精明幹練的商人,他們的腳步或輕快或沉重,目的地都是阿爾瑟納,試圖在這座王國的心髒城市中尋找到屬于自己的機會。
城門前,穿着盔甲的士兵如雕塑般筆直地站立,手中的長槍在日光下閃着銳利的寒光。隊伍緩緩向前挪動,馬車的車輪在石闆地上發出低沉的滾動聲。等待的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言語中夾雜着不安與焦躁。
一輛載滿葡萄酒與綿羊奶酪的馬車停在等待進城的隊伍中,駕車的是三個衣着樸素的鄉下人,顯得毫不起眼。薩德裡克走在馬車旁,穿着身褐色條紋布外套,肩上披着件陳舊的毛呢短披風,頭上壓着一頂寬檐軟帽。他步伐從容,手搭在馬車的邊緣,仿佛隻是一個送貨進城的村民。他身後是個叫莫萊特的瘦高的年輕人,穿着一件褪色的短外套,袖口和下擺處隐約露出補丁。他始終低着頭,眼神卻不停地警覺地掃視着四周的情況。另一個叫比茲的中年人走在最後面,他身形矮壯,穿着件厚厚的羊皮鬥篷,不時低聲嘟囔幾句,小而機靈的眼睛迅速掃視着周圍的一切——混在等待進城的各色人等中,這三個南方人毫不顯眼。
“這隊排的真夠慢的,”比茲小聲抱怨,聲音不高,卻故意顯得懶散。薩德裡克瞥了他一眼,語氣輕松的說了句諺語:“‘風會走自己的路,急也沒用’(Haizeak bere bidea egingo du, zure arintasuna ez du lagunduko)——安靜點,别讓你那張嘴先惹麻煩。”比茲翻了個白眼,嘟哝着閉上嘴。
這時,一名士兵從隊伍前方走來。薩德裡克脫下帽子向他行禮,随即面不改色的遞上事先準備好的證件和文書——這些并不是僞造的,而是達弗雷爾通過“首都的關系”給他們準備好的——士兵臉色冷漠,看了幾眼文書,确定沒有問題後又轉向馬車和三人,開始例行公事的詢問。
“車上的是什麼,從哪兒來的?”
“阿瑪利達城的酒莊,”薩德裡克慢條斯理地回答:“老闆說年底生意好,讓我們多跑兩趟。”
士兵瞥了他一眼,又問:“送去哪兒的?”
“這些是城裡的訂單,”薩德裡克從懷中掏出一疊紙,送到士兵眼前:“都在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您要是不信,可以拆開箱子一看,不過這綿羊奶酪可能就不好賣了——聞起來可不太好。”
士兵眉頭一皺,又多看了薩德裡克兩眼,對方始終神色坦然,嘴角還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随便翻了翻他們的馬車,士兵揮了揮手:“走吧。”
薩德裡克微微點頭,牽着馬車緩緩前行。莫萊特和比茲默契地跟上,一行人帶着馬車逐漸融入城門後的繁忙人群中。城市的氣息撲面而來,薩德裡克清楚,這隻是他們潛伏行動的開端。
穿過阿爾瑟納的城門,街市的喧鬧像浪潮般撲面而來。眼前的景象與南方鄉村截然不同:石闆街道平整寬闊,兩側的房屋高大整齊,外牆刷着顔色鮮豔的石灰漆,窗台上懸挂着精緻的鐵藝花籃。街道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行人和馬車幾乎讓空氣中都彌漫着一種繁忙的氣息。酒館的招牌在風中吱吱作響,街角的面包店飄出濃郁的香氣,路旁的商販們高聲吆喝着,攤位上陳列的商品琳琅滿目,有各類食品,布料和香水,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一些賣魚的小販站在路中央,不顧顧客嫌棄的表情,搖着嗓子炫耀最新鮮的水貨。幾名衣着考究的貴婦用絲綢扇子掩着面,在攤前踱步挑選,身後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籃籃已經買好的商品。衆多貨攤擁擠着貼在一起,棚頂的絢麗色彩仿佛是流動的畫布。街道兩側,身穿制服的巡邏士兵穿梭其間。
而街邊的陰影裡卻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幾個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縮在牆角,面容蒼白而疲憊,幹癟的手掌伸向來往的路人乞讨。一些瘦弱的孩子赤着腳踮起腳尖,透過糕點店的玻璃窗,貪婪地注視着那些擺放整齊的精美甜點,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渴望。糖霜和奶油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散,與不遠處污水溝的酸臭形成鮮明的對比。街道的兩側,繁華與貧困并存,貧富分野猶如一條無形的溝壑,将兩個世界徹底隔開。
“真是繁華得令人眼花缭亂啊。”比茲喃喃着,目光像長了鈎子一樣,在街道兩側來回掃視。他盯着一個賣繡花手帕的攤子,咧嘴笑了起來:“瞧那兒,這種玩意兒咱們的集市也有,不過沒有這麼花哨。看起來這兒的人喜歡花巧的東西。”
薩德裡克握着馬車缰繩,嘴角勾起一抹懶洋洋的笑意:“别盯着這些瑣碎的小玩意兒了”他的聲音拖得很長,透着不以為然:“反正你也買不起——這兒一小塊手絹的價錢,足夠在咱們集市上買一條床單。”
比茲愣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啧了一聲:“真是會過日子,拿那麼些錢買塊兒巴掌大的布!”他說着搖了搖頭,又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那攤子,嘴裡嘟囔着:“這東西擦擦汗都得掉出些金屑。”
很少進城的莫萊特顯然不習慣這裡的場景,他的目光四處遊走,既有好奇也有不安。很快,他的目光被街對面的兩個年輕人吸引住,兩人正旁若無人的擁抱熱吻。他停下腳步,皺着眉頭盯着他們看了幾秒,疑惑不解的回頭問:“這裡不是有這麼多房子嗎?為什麼他們不進去?”
薩德裡克目不斜視,玩笑般漫不經心地回答:“因為這裡沒有灌木叢。”
莫萊特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趕忙快走幾步追上了馬車。
馬車慢慢行進,使下一片高坡時眼前豁然開朗,阿爾瑟納的城市格局逐漸展現出來——東區是一片莊嚴肅穆的區域,巍峨的王宮伫立在城市的最高點,周圍環繞着各種政府機關,郊區則有衆多的貴族公館。寬敞的大街上不時能看到馬車飛馳而過,車廂中透出一瞥穿着華麗的身影。南區是手工業者和務工者聚集的地方,從鄉下或外地來到首都碰運氣的民衆通常聚居在此處。北區顯得破舊而淩亂,那裡的貧民區擠滿了狹窄的小巷和低矮的棚屋。至于西區,那是商人和中産階級的地盤,街道幹淨整潔,酒館和咖啡館的招牌鱗次栉比。
三人沿着南區的一條偏僻街道緩緩前行,馬車的車輪壓在碎石路上發出低沉的辘辘聲。他們按照地址,來到靠近郊區的一間小旅館前停下了車。
旅社的老闆是個幹瘦的老頭,鼻梁上架着一副油膩的單片眼鏡,眼鏡片後的一雙眼睛顯得渾濁卻精明。他站在櫃台後,打量着剛進門的薩德裡克三人,充滿戒備的打量着他們。
薩德裡克走上前,語氣不緊不慢:“我是來送酒的。”
老頭眉毛一挑,嘴角抿成了一條薄線,冷冷說道:“這裡不需要酒,去别處看看吧。”
薩德裡克沒有理會,從容地從鬥篷裡取出一枚徽章大小的物件遞到老頭面前。這是一塊古舊的金屬徽章,上面刻滿複雜的紋路,邊緣處隐隐透着幽光。徽章被送到老頭面前時,一道微弱的光芒從紋路間浮現而出,仿佛回應了周圍的某種氣息。
老頭的瞳孔微微一縮,嘴邊的冷漠頓時變成了複雜的警惕。他接過徽章,仔細端詳了一番,手指不時觸碰徽章上的紋路,徽章的魔法能量在觸碰間微微流動,閃着幽幽的黃色光芒。
确認無誤後,老頭将徽章還給薩德裡克,面上堆起一個幹巴巴的笑容:“啊,原來是你們。客人一直在等。”
他轉身,用拖沓的步伐引領他們走向後院。走廊昏暗逼仄,木地闆在他的腳步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經過幾分鐘的行走,他們來到一間隐秘的房間。老頭停在門前,用骨節分明的手在門闆上敲了三下,接着稍作停頓,又敲了最後一下,聲音清脆而規律。他轉身向薩德裡克點了點頭,語氣淡淡地說道:“就在裡面。”
房門一推即門,房間的布置簡單而低調,牆角的灰泥已經斑駁剝落,透出暗色的磚塊。桌上唯一的光源是一盞油燈,散發着昏黃的光芒,将牆壁的陰影映得斑駁不堪。木桌旁,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人正坐在那裡。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用一雙銳利的眼睛迅速掃過薩德裡克三人。
薩德裡克停下腳步,目光淡然,摘下帽子行了個禮,說道:“阿瑪萊達的十五年陳釀。”
中年人點點頭,聲音同樣平靜:“入口醇厚,回味悠長。”
薩德裡克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惜我們隻有一桶。”
确認了暗号後,中年人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向薩德裡克:“晚上用這輛車,把這些貨送到這個地址。”他的手指點了點信封:“記住,按時到。”
薩德裡克接過信,指尖輕輕一捏,感覺到信封内藏着一塊硬質的卡紙。他沒有立刻打開,隻是随手将信封塞回懷中,語氣平靜地說道:“明白,我們會按時送到。”
對面的中年人神色如常,淡淡對薩德裡克點了點頭,随手拿起擱在桌邊的帽子,将帽檐壓低至眉間,随即推門離去。門扉輕輕合上,昏黃的油燈光搖曳了一下,室内重新歸于一片沉寂。
旅館的老闆再次出現,帶着他那副幹癟而圓滑的表情,用手示意薩德裡克三人跟上。他走在前頭,腳步輕快卻毫無規律,似乎刻意避開地闆上容易發出響聲的地方。經過一條狹長的走廊後,他推開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露出裡面簡陋的小房間。房間内隻有兩張窄窄的木床,牆角擺着一張小桌,桌上放着一盞還未點燃的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