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們的行程好像不是特别順利,途中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威廉漫不經心地問道,手指輕輕掂着另一顆滾球,仿佛隻是閑聊。
萊溫并不感到意外,畢竟任何事情都無法逃過威廉的耳目。他彎下腰投出下一球,動作依舊幹脆利落,這次的精準度顯然提高了一些。球滾動的軌迹平穩,最終停在目标球旁不遠的位置。他站直身子,語氣簡潔地回答:“路上發生了一起襲擊事件,似乎隻是一些本地山匪。不過……”
威廉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場地,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球輕輕抛向空中,又穩穩接住。他的聲音依舊輕松,但語調中卻多了一絲冷峻:“不過?”
“不過,最近也有些消息,據說達弗雷爾侯爵從流亡中潛回南方。”
聽到這個名字,威廉笑了笑,但笑意中帶着冰冷的嘲弄。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達弗雷爾。”他的語氣像在咀嚼這個名字的重量,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你知道,遊戲中最糟糕的玩家是什麼樣的嗎?那些明知道自己無法取勝,卻決意阻止其他人獲勝的人。他們的失敗感會讓整個遊戲變得肮髒無比。”
他的話停了一瞬,又輕輕轉動着手中的球,像是想讓這些言語沉澱一會兒。随即,他的目光重新鎖定在萊溫身上:“您的調查呢?說說看。”
“根據我們的情報,卡西米爾的餘黨在南方的活動變得愈發頻繁。他們似乎獲得了一些支持,不僅是地方上的協助,還有某些宮廷貴族可能在私下為其提供資金。”
威廉的笑容逐漸收斂,他低頭注視着腳下,手中轉動着一顆木球,似乎在計算投擲的力度。萊溫稍稍壓低了聲音:“我們的眼線最近收到了一些貿易報告。南部的資金流動中,出現了一些來自鄰國的金流。這些資金,似乎能追溯到首都。”
威廉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擡起目光鎖定萊溫:“這些資金的去向是否已查明?”
萊溫低聲道:“目前還沒有确鑿證據,但目标似乎與武器和物資有關。我們的情報員正在緊密追蹤這些動向。”
威廉聽後并未急于回應,他将手中的球擲出,動作精準而果斷。擲出的球撞擊上另一顆木球,發出清脆的聲響,随後緩緩停下。他轉向萊溫,目光鋒銳:“盡快查清楚這些資金的流向,同時密切關注那些相關人員的動向。但記住,動作要隐秘,不要驚動那些不該驚動的人。”
萊溫沉聲回應:“明白。”
威廉又掂起一顆木球,微微側頭看向萊溫,語氣略顯随意:“那麼,哈德裡安怎麼樣?”
萊溫的目光稍稍一凝,嘴角似乎微微抿緊了一瞬。他沉吟了一下,雙手背到身後輕輕交握,語氣低沉而謹慎:“他的身體狀況很差,魔力失控的狀況比我們預期的更加嚴重。”
威廉的眉毛挑了挑,略顯意外,眉宇間隐隐透出一絲疑問。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失控?所以那是真的?真的是反噬?”
“确實如此。”萊溫的語氣簡短而堅定,他的目光卻微微下垂了一瞬,雙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一點,又迅速松開。
威廉輕輕吸了口氣,他低聲自言自語,語調中透着某種遲疑和思索:“這可真奇怪,不應該啊,他可是 —— ”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目光從球場轉向周圍,随意掃了一眼旁邊的人,止住了話頭:“這事之後我們細談。”
“對了,萊溫,” 威廉突然話峰一轉,看似随意的問道:“您在南方的時候喝過酒嗎?”
萊溫略微猶豫了一下,不明白威廉為何突然問起這些,仍然冷靜的答道:“是的,陛下。他們幾乎每餐都會提供酒。”
“覺得怎麼樣?喜歡它的味道嗎?”威廉繼續追問,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有興緻。
萊溫稍作停頓,像作報告一樣用盡量直白的語言平鋪直述:“我對酒沒有研究,但總體來說,它們的味道很飽滿,果香濃郁,适口宜人。也很适合搭配的食物。”
“果香濃郁,飽滿。”威廉低聲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帶着幾分思索。随即他的嘴角揚起,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興奮:“啊,我知道了,是阿瑪萊達紅——你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麼葡萄嗎?”
“不知道,陛下。”萊溫坦然答道。
威廉輕笑了一聲,顯然早已料到這個回答:“是丹娜。對,您沒聽錯,就是西部用來釀石紅的丹娜——那種又酸又苦、味道沖得像熬壞的藥水,當年我們在哨所用來做懲罰的東西。記得嗎?誰賭輸了就得灌下一大杯,那滋味簡直像喝了一整桶馬尿。”威廉的笑意加深:“但南方不一樣。那裡的風土和氣候讓一切都變得不同。他們把丹娜種在半山腰上,足夠高,能迎來海上吹來的清涼氣流;豐收時隻挑選最完美的葡萄,縮短浸皮時間,發酵時用最溫和的萃取方法處理,然後放進優質的橡木桶裡陳釀,時間長到足以讓最促狹生硬的酒體變得溫柔。結果呢?即使不需要混釀,他們也能把丹娜變成一種完全不同的酒——豐富、柔和、令人贊歎。”
威廉的語調漸漸上揚,話語中帶着不加掩飾的熱情。萊溫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他知道,滾球和酒(但不一定是喝酒)是威廉兩個最大的愛好,每談及時總顯得興緻盎然。
“所以,我想說什麼來着?——”就像忽然回過神來,威廉再次看向萊溫,嘴角的笑意更深:“——丹娜,對了,丹娜。如果酒變得苦澀,隻能怪釀酒師,而不是葡萄——沒有糟糕的葡萄,隻有不适合的風土和糟糕的酒莊。”
威廉輕輕将手中的球投出,球沿着粗砂地滾動,撞開目标球旁邊的一個木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聲音在庭院中回蕩了一瞬。威廉轉過身,拍了拍萊溫的肩膀,語氣變得輕松:“那麼,現在,先生,我任命您為皇家傳令官:去通報哈德裡安伯爵,國王希望明天下午三點伯爵能夠造訪他的私人書房。國王非常期待畢業多年後,與他曾經在皇家軍事學院的教授重逢。”
萊溫靜靜站着,仔細聽着威廉的話,注意着其中每一個細節:官方信件一樣正式而禮貌的語氣;特意強調這次會面的私人性質;以及對稱呼的謹慎選擇——“伯爵”、“國王”、“教授”,每一個詞都别有深意——萊溫颔首:“是,陛下。”
威廉滿意的點點頭,轉向站在場外負責計分的侍從高聲問:“——先生,現在是多少分?”
侍從立刻恭敬答道:“陛下八分,貝爾圖先生六分。”
威廉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再次落在萊溫身上,帶着幾分揶揄:“我們的确有很多事要忙,不過既然遊戲已經開始,就必須有始有終——”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展開一個看上去很無害的微笑,語調輕松卻不容置疑:“所以,貝爾圖先生,即便現在諾斯特林的軍隊就在宮門外,我也不會放您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