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從正門到客廳的走廊并不長,一路上幾名仆人悄無聲息地在走廊的陰影中忙碌,他們的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害怕驚擾了屋内沉睡的某種古老存在。當羅維爾從他們身邊經過時,仆人們紛紛恭敬地低頭緻意。然而,當他們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羅維爾身後的萊溫時,氣氛卻明顯微妙了幾分。他們的眼神雖短暫,卻帶着隐約的警惕與戒備,那些視線像鋒利的針尖劃破空氣,透着一種無法掩飾的敵意,提醒他外來者在這裡并不受歡迎。
萊溫感受着這些目光,神色無動于衷,依舊步伐穩健地跟在羅維爾身後,仿佛那些目光隻是微不足道的風聲。畢竟他在這裡的任務不需要受人歡迎。
宅邸内的地闆是南方大宅中常見的乳白色水磨石,光潔的表面在昏暗的光線中反射出細微的暗紋。一條藏藍色蔓草紋樣的長地毯貫穿整條走廊,雖然邊角處已有些磨損,依然被護理得纖塵不染。萊溫的目光下意識地掠過兩旁的家具,發現這些物品的陳設顯得有些雜亂——有些明顯是年代久遠的老物件,帶着時間打磨過的質感;另一些卻是嶄新而陌生的補充品,木紋的顔色和雕刻風格都顯得與整體不符,一種不協調感充斥着整個空間。
當他們抵達主客廳時,壁爐裡的柴火已經被點燃,火焰跳躍着,将溫暖的光影投射在牆壁上,映襯出斑駁的石牆紋理。壁爐的火光在空氣中微微閃爍,伴随着木柴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彌漫着一種清新的木質香氣,帶來些許難得的暖意。
房間裡陳設的家具散發出南方大宅特有的古樸氣息。一張雕刻繁複的橡木長桌占據了房間的一側,桌面微微傾斜,歲月在木紋間刻下深淺不一的劃痕。桌角飾有傳統的藤蔓和獅頭紋樣,線條古拙,與房間的沉靜氛圍相得益彰。幾把高背扶手椅圍繞在桌旁,椅背上的紋路複雜精美,椅墊則是用褪色的藍色亞麻布手工縫制而成,邊緣甚至保留着些許修補的痕迹。
陽光透過蕾絲織成的薄紗簾灑落進來,在乳白色的石質地闆上投射出柔和的光影,偶爾随着紗簾的微微晃動而變幻。盡管火焰在努力驅散寒冷,房間中仍彌漫着冬日的涼意。整個空間過于安靜,家具的沉穩與房間的肅穆共同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氣氛。
羅維爾輕輕揮手示意,緩緩坐進沙發中。他的坐姿随意而從容,單手擱在沙發扶手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處雕刻的木紋,顯得漫不經心。然而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始終帶着一種無法忽視的威壓,像是某種無形的屏障,将萊溫與整個空間隔離開來。
“一個月前,我收到來自皇家秘書處的信,”羅維爾的聲音低沉而冷淡,他随手從一旁的圓桌上拿起一份信件,動作如同對待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相同的内容,不同的形式。”他擡起目光,冷冷注視着萊溫:“我已經在條約上簽字,也已經向王室表示了臣服,那麼,為何仍如此執意要求我親赴首都?難道陛下是打算效仿古時,舉行一場凱旋儀式将戰利品示衆?”他微微揚起眉毛,語氣中帶着譏諷。
萊溫坐着沙發對面,表情始終保持平靜。他稍稍挺直了腰背,語氣沉穩緩和:“我向您保證陛下對您隻有尊重,閣下。此外,您應該知道,根據法律規定,新君登基後所有高級軍官需親自向國王宣誓效忠。我相信,陛下的私信中也提到了這一點。”
羅維爾唇邊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帶着冰冷的譏諷。他擡起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沙發的扶手,像是在回味這番話的含義。“我很吃驚,戰争部居然還保留着我的軍階。”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着一種尖銳的質問。
“是的,您的軍階以及所有過往的服務記錄,仍完整的保存在戰争部的檔案中。”萊溫的聲音依舊平穩,語調不急不緩,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我的……過往服務。”羅維爾微微低頭,唇邊浮現出一抹輕笑,似乎是被這句刻意謹慎的措辭所取悅。他擡起頭,目光帶着幾分冷嘲與漫不經心的玩味:“陛下确實……慷慨。”
“陛下一向對您評價極高。”萊溫毫不避讓地迎上他的目光,語氣沉靜:“國王十分期待伯爵能夠再次将才華用于服務王國的公益,尤其是在阿爾瑟經曆了……”他的話音微微一頓,像是在選擇最合适的詞句,随後補充道,“……這些不幸之後。”
羅維爾一言不發,隻是凝視着萊溫。他的目光最初銳利而冷漠,随着萊溫的陳述繼續,眼神逐漸變得緩和,帶上幾分不易察覺的玩味,甚至流露出一絲隐約的興趣。
萊溫坦然地迎上羅維爾審視的目光,他稍作停頓,聲音依舊低沉且平穩,語氣如同精密調整的弦音:“此外,陛下相信,首都的醫療資源,或許能夠對您目前的身體狀況有所助益。”
等萊溫說完後,羅維爾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難以琢磨的冷意:“首先,貝爾圖中校,作為一個您這樣年齡的年輕軍官,我必須稱贊您在措辭上的絕佳修養。”他的語調沒有絲毫起伏:“至于我‘目前的狀況’,正如您所見,我更希望能死在我自己選擇的地方,”他說,聲音輕緩卻冷得刺骨:“但既然您來了,帶着陛下的私信,我假設您不會空手回去。”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意,語調中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尖刻:“——不過我必須坦白,陛下對一個将死之人未免過于關心了。”
話音未落,一直沉默的萊溫突然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您沒有死,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