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叫艾塔,小姑娘叫米艾露——和星缇紗此刻别在腰帶上的這支魔杖原本的主人一樣的名字,不過相比起那位開心地收下了新舍友見面禮的小姐,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太過瘦弱又矮小。星缇紗說不好她的年紀,她因為饑餓而浮腫的小臉讓星缇紗連将她抱起和放下的動作都特别小心翼翼。
兩個小孩都随的母姓。
他們的父親是因為疾病和車禍而死的——在求醫的路上沖撞了一位正着急趕路的金發小姐的馬車,高燒的婦人這樣告訴星缇紗——她的腿也是那時候瘸了的。
并不是星缇紗刻意想要去揭别人的傷疤,隻是在她俯下身查看對方的瘸腿情況如何的時候,後者惶恐地、告罪般地要起身把她推開。
她說這是半年前的舊傷,早已經瘸了,她對帝姬的善心千恩萬謝,害怕帝姬去觸摸她那許久未洗過的腿腳。冬天太冷,柴火太貴,她如果有洗澡的錢和體力,丈夫也不會那麼早死在街邊。
她和她的孩子們本以為星缇紗是來布施的神使,聽到星缇紗的話,婦人眼中那剛燃起一點的希冀就如同風中的殘燭,閃爍着掙紮了一瞬,而後就悄無聲息地熄滅了。帝姬說的是要招工對吧?盡管她并不知道什麼“以工代赈”居然需要帝姬親自跑到這住滿了乞丐、暗倡和小偷的雜院裡親自招工,可無論是病倒在床的瘸腿婦人還是她兩個瘦成柴火棒的孩子,顯然都沒辦法為帝姬殿下幹什麼活。
如果是布施,她和孩子們還能吃上幾口雜糧粥;可如果是招工,大抵就沒有什麼能賺到的了。而帝姬在這裡招工,除開需要人手,想來更重要的是為了行善——否則她這麼尊貴的人有什麼必要來這裡找人手做事?而既然這樣,帝姬已經來這裡做了好事,這麼一段時間裡估計都不會有來這裡布施的神使了。
婦人吸了一大口氣,目光定定地看着從口袋裡拿出兩塊糖給她的孩子們的帝姬,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她剛才還是沒攔住帝姬看她那條傷腿,所幸她身上散發着那股髒臭的氣息好像并沒有引起帝姬的惡心和氣憤。
她的身體挨不住第二頓馬鞭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幾時,可至少她不能讓孩子們餓死。
但是帝姬并不想買下她的兩個孩子。
思考讓婦人高熱中的昏沉頭腦如同被人伸手攪動,惡心的眩暈感從顱腔中一路蔓延到她空無一物的胃裡。她忽然隐隐約約想起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對,未經裁定私自賣人作奴隸是犯罪的,可她不可能真的讓孩子們去犯下足以被聖女丢進奴隸行列裡輪回的罪行。她寄希望于碰到好心的、恰好需要兩個小仆役的人——可這把“私自将平民作為奴隸”的罪轉嫁到好心人身上的想法,顯然早就已經被帝姬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帝姬會怎樣做。
或許她早應該去打聽私賣奴隸的奴隸販子的消息,那樣至少此時兩個孩子能吃上一口飯。無罪的平民即使為奴,下一世應該也不會繼續從女奴的肚子裡生出來——她不确定,祭司和神使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平民被他們的親娘賣成奴隸會有怎麼樣的後果。可她顧不上那麼多,饑餓和疾病之中求生的本能蓋過了一切。在昏沉而饑餓之中的某一些瞬間她甚至覺得即使生生世世為奴也好過餓死——反正再怎麼樣,也不會比像最下等農奴一樣在聖女賜予的不老青春結束之前就凍餓而死更壞了。
“您的身體急需治療。”星缇紗将婦人的褲管捋好,蓋住了她那早已骨折又在沒有正骨和固定的情況下愈合而變得畸形的小腿。她開始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做的準備實在是太不充分,甚至連棉被也沒有買來。她脫下來的衣服對一個成年人——即使是對于一個如此瘦弱矮小的、星缇紗甚至都說不準她夠不夠一米五五高的成年人,也顯得捉襟見肘。
捉襟見肘或許不恰當,畢竟這是蓋不是穿。不過星缇紗顧不上這種咬文嚼字——她又一次聽到那幾乎貼在她耳邊發出的聲音。不,她真的說不準那到底是誰在說話,那微弱的振聾發聩的聲音,又一次在質問她。
你在想些什麼呢?星缇紗?
治好這個人?對,當然了,你當然能夠做得到。哪怕是這個雜院裡的所有人,隻要你想,你都可以大發慈悲揮灑金币讓他們吃飽穿暖治好病。畢竟你是帝姬,無數歌秋羅人的血汗攥在你的手裡,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不是嗎?
哦,當然了,你甚至可以屈尊降貴親自給這些人看病,證明一下那些由聖女留下的醫書你并沒有白看——證明你上輩子并沒有光丢下他們逃命,而是在他們被血族殺戮踐踏的同時有好好學習些東西來充實自我,對吧?
“您怎麼了……我媽的腿……”
過長的沉默吓壞了小小的米艾露,她壯着膽子去問星缇紗,于是這位高貴的帝姬殿下這才回過神來:“不,不是的,抱歉……我剛剛在想,啊……我剛剛走神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