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鬼呢?哈?帝姬?”皇帝一把揪住星缇紗的領子,另一隻手抓着她頭頂的頭發拽着她擰過頭來,“剛才不還說着你的好同學嗎?現在又在信口雌黃些什麼!?你是把朕當傻子是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有能耐了可以把所有人當傻子?剛剛那一會給你時間想謊話了是吧?一開始你還想探朕口風是不是?啊?!你他媽的還學會對你娘說謊了是吧!你居然——居然還敢随口拿大聖女陛下來扯謊,朕看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陛、陛下——”星缇紗在挨到第四個耳光的時候終于找到間隙開口,她不顧皇帝的怒火和所有君臣禮節,生生掰開皇帝的手——這讓她的雙手都被掐出瘀傷,乃至隔着手套被皇帝的尖指甲摳出血痕——又一次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不敢對您撒謊!臣更不敢假借聖女之名對您撒謊啊!是——是聖女給的辦法太過離奇!臣膽小怕自己實施有誤适得其反,所以一直沒有呃——!”
頭皮上撕扯的劇痛又一次傳來,那是皇帝抓着她已經散亂的長發狠狠一擰手腕,扯着星缇紗擡起頭來。皇帝金黃色的眼睛裡每一點火彩都寫滿不屑,她俯下身看着星缇紗的臉,從鼻腔擠出冷笑聲:“離奇?你倒給朕說說聖女陛下給了你多離奇的方案,讓你不得不去跟勞羅拉公主天天混在一起!”
“開采煤炭!”
星缇紗似乎是又一次被吓唬得不知所措,她沒有再從頭開始說什麼七拐八彎的來由,在尚且持續的腦中蜂鳴聲裡帶着滿臉淚痕直接把重點吼了出來。
“召集流民,用食宿作為條件讓他們開采都城郊外的煤礦!然後……然後把處理過的煤炭拿去賣,以此不僅可以維持運轉,甚至可以掙不少錢!聖、聖女陛下還說,不僅這些年以來人間天氣在不斷變冷,以後也還會——”
“煤炭?”皇帝遲疑了片刻,那表情似乎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可緊接着帝姬就無比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刹那間皇帝幾乎都忘了冷笑出聲,“帝姬,你腦子沒出問題吧?還是說那天晚上來的不是大聖女而是溫西卡?他沒告訴你這招是他打算用來殺人的嗎——煤炭燒起來有毒!你是不是有點不清醒啊?哈?是因為探口風被發現了還是真把老娘當傻子!?”
“不是的啊!陛下!大聖女陛下賜給了臣讓煤炭脫毒的方法流程,隻是、隻是當下帝國的一切聖女陛下都看在眼裡,她不願意看到他人尤其是教會再與皇家分利,所以暫時不讓臣将這件事情公之于衆!臣一直在想該如何……可這幾天臣和其他人一同出門逛街,才發現就連都城也有許多無家無業的人。這些年帝國氣候越來越冷,北方糧食逐年減産,都城之外的流民和流浪者隻會更多!臣、臣——”
“所以你善心大發看不下去了,是吧?”皇帝還是在冷笑,打斷了星缇紗的話扯着她站起來,而後她那拽着星缇紗頭發的手向後狠狠一拉才松開。星缇紗被拽得一個踉跄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得皇帝是終于勾了勾嘴角。皇帝自顧自坐回床邊,翹着二郎腿看着重新在自己腳邊跪好的帝姬,“你可真是個大善人啊,帝姬。”
星缇紗跪伏着,沒有回話。
“喲,誇你你還不領情了是吧?好啊,既然帝姬如此體恤民情,朕怎麼可以辜負你呢?去吧,反正都城郊外那兩座礦山本來就是你的,去吧,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跟開魔石的低等奴隸一起工作,幫你把那些煤礦掘出來。”
“謝陛下。”
星缇紗終于松了口氣。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解決的唯一一個問題。
夜風灌進兜帽,在為星缇紗紅腫的臉鎮痛之後,又在她的後腦勺與頸窩裡掃了一圈,将積蓄的那點溫暖全部帶了出去。她提着玻璃燈,在安靜的夜幕下獨自穿過已經空置多年的大半個宿舍區,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樓下。夜色裡宿舍樓裡已經很安靜,除開幾間高年級學姐的房間外,這一整棟樓幾乎都已經熄了燈,與那十幾棟閑置的樓好像沒有什麼區别。所幸蘿絲回來時與宿舍的管理員說了一聲,星缇紗才基本上沒解釋什麼就順利進了樓下四五号宿舍樓院子的門。
不是她不想,隻是這一臉的傷實在是不好見人。
用帽子遮着大半張臉的帝姬對來開門的管理員道了聲謝,就低着頭匆匆跑上樓。墜在心裡的石堆中不過是隻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落了地,卻還是讓星缇紗難得地感覺到了些許安慰。她一隻手扯着帽檐,一隻手抓着在胸前交叉的兩根包帶,心中的激動讓她現在就想跑到晨曦大街上帶着今天那些無家可歸者去城郊,可她不得不先回來一趟。
“蘿絲,蘿絲!”
星缇紗開了門,鑰匙也沒顧得上收好就抓着那丁零當啷的一路快步小跑到蘿絲床邊,一面拍後者的臉蛋子一面試圖把她叫醒。被從美夢裡生生拍出來的蘿絲皺着眉緊閉着眼睛擡起手驅趕蒼蠅似的揮了兩下:“别吵,睡覺呢……”
“别睡了,快起來!有好消息!”
木門的裂縫裡透進來的天光尚且青藍,濃重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有什麼聲音随着裹挾雪花的寒風一起灌入這間狹窄的破屋。尚在夢中的婦人咽喉中有什麼聲音試圖擠出來,可灼熱的幹咳感讓她感覺費盡了全身力氣也說不出話。眼前好像有什麼人的影子,六個眼睛通紅地在同一張臉上注視着她。她好像聽到孩子的哭聲,還聽到天井裡的嘈雜,陽光已經穿過破爛的木門與房頂照射在屋子裡,可那怪人趴在她的身上遮擋住了陽光。她該起床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再不出去她和孩子們又得生生餓着一整天。可是她的渾身上下哪怕是小拇指似乎都有千斤重,任憑她怎麼努力,生生是動不了一點。
冰涼的什麼東西貼在了她的臉上,帶着些水漬的,柔軟的東西……
“媽,快起來,媽!”
身上的怪物瞬間消散,婦人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恐懼。屋子裡沒有什麼日上三竿的陽光,淩晨的天光裡兒子的小臉都快貼到她的臉上,滿臉的焦急在看到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散開。
“快!媽,外面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婦人感到自己的腦袋如同灌了水一般的沉重,腦子像是在一鍋水裡飄蕩一樣眩暈。她感到惡心,迅速地低下頭去用手支撐着額頭,可這陡然的低頭更加劇了她的眩暈感。她感覺到一切都在旋轉,腹中翻江倒海卻空無一物。她徒然地用手支撐着床沿張着嘴幹嘔,卻什麼東西也吐不出來。
又……是來催房租錢的嗎……
婦人的雙臂因為高熱的無力而無法支撐她壓在上面的重量,她幾乎是趴了下去。側着的下半身與趴着的上半身擰巴擠壓着腹腔,不斷加劇着胃部的痙攣。她空白的暈眩的大腦在某一瞬間萌生了就這樣吐死在這或許會更好的感覺——仁慈的聖女陛下啊,她并不是有意要欠賬不還的,如果、如果之前那好心的小姐給的那些錢沒有被搶走……
“媽!快走呀!”
門被吱呀地推開一條縫,湧入的寒風并沒有讓她的腦袋輕松些許。婦人感覺眼前一片模糊,耳邊,不,周遭的一切都在她那因為高熱而鈍化的聽力中變得混亂而遙遠。她好像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女兒的聲音,又好像聽到昨天那位橘金紅色眼睛小姐在說着什麼。
“媽!外面是前天那兩個好心的小姐!快起來!人家說要招工!不僅給飯吃,還有工錢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