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蕭越還在,喬婉眠模糊知道眼前的一角黑色袍角就是他。
她拼盡全力,伸手去拽咫尺之距的衣料。
救救我,蕭越……是我呀……真的很痛。
帶我回今生,好不好?
卻被那人厭惡地一腳踢開。
少女逐漸渙散的瞳孔裡映出蕭越一步步走遠的皂靴。
爹娘,你們走前也這樣痛嗎?女兒重生的那些歲月是否隻是死前的幻覺?
蕭越……蕭越。
……
喬婉眠整夜夢呓,哭泣,冷汗将寝衣泡濕,梨兒當她是魇着了,用溫帕子拭她額角,一遍遍喚她,卻怎麼都沒用。
别是被頂輪教邪祟咒了罷?
她慌裡慌張去找桑耳幫忙,一盞茶的功夫,整個喬宅就已燈火通明,所有人面色沉重地齊聚喬婉眠房内。
知道她是沉浸在某位前世的慘劇中,心疼又無可奈何,隻焦急地一句一句跟着啟束念經。
……
誦經聲被夜風揉碎,撒進繡着并百草祥瑞青紗帳。
劇痛消失,喬婉眠像株掙裂凍土的春芽,在被冷汗浸透的錦衾裡醒來,雙眼被做夢時流的汗水刺得生疼,無法睜開,便索性閉着眼,沉靜體會活着的感覺。
經曆一遭生死,她終于知曉自己前世身死的謎底,卻憎恨自己得到的答案。
她終于能确定,命數早變,死劫早過,卻無一絲慶幸。
心口被巨石壓着,肺腑間還殘留着至親殒命的鈍痛。
爹爹、啟束、桑耳、大伯,冬花的虔誠誦經聲比案上燃着的安神香更讓她感到踏實。
活着真好啊……襯托下,身心的痛似乎也都平息了。
爹爹在。兩世都在。真好。
喜悅的淚不自覺從眼角溢出,她擡手去抹。
“醒了!乖女别怕,爹在!”喬應舟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快粉嫩小帕子,為喬婉眠拭淚。
看到他完好無損,喬婉眠又眼眶發酸。
畢竟在夢裡,她帶着父兄已死的絕望獨活了月餘。
前世太苦了,那些人将她騙得好慘。
還有……蕭越好狠的心。
被他一劍穿心的劇痛似乎仍在。
枕邊畫卷上隐隐透出采蓮少女的靈動,喬婉眠卻仿佛看見宴廳青玉磚裡自己無力掙紮的倒影。
她擡手便将它丢進了床邊燒得正旺的火盆。
絹帛觸及烈焰的刹那,她胸口匕首貫穿的傷口突然灼痛,像是她心裡什麼也随着這畫被火舌吞噬了。
畫卷在熱浪裡蜷成灰蝶,明滅火光中,她看見了蕭越那隻極好看的手。
今生珍而重之輕撫過她眼角的指,前世握過刺穿她心髒的短刃。
詫異目光裡,她強撐着笑道:“做了個噩夢,怎麼都醒不來。竟将你們也吓到了,真是對不住,都回去接着休息罷。”又看冬花,“有水沐浴嗎?”
衆人散去,惟餘安神香與蒸騰水汽交融在靜谧香閨。
喬婉眠将自己沉入水中,指尖撫過胸前平滑起伏的肌膚,才驚覺胸口冰涼的匕首此生從未出現過,從醒來起就撕心裂肺的巨痛隻是她腦中錯覺。
縱是知曉痛感源于心結,她還是無法控制胸口不斷滲入的森森寒意。
匕首已長入血肉。
又因已知蕭越不僅沒殺,還重用她父兄,喬婉眠再想到蕭越時已沒有彼時的仇恨,隻是殺身之痛始終萦繞,前世死得太冤,她控制不了對蕭越的怨恨。
此時親身體驗一遍前世苦難,恐怕是使她複活的力量在提醒她。
既有幸重活一世,不要對不起前世的自己,不該再與前世的仇人耳鬓厮磨。
其餘騙過她的人:司礽、蕭虔、三皇子甚至柳三娘,今生基本都沒機會接近她,她不能為前世的自己向他們複仇。
可她又确确實實體驗了一遍前世之苦,當真是“糊塗人受糊塗氣,吃糊塗虧”。
思及此,那張秾麗但柔順的小臉竟浮上一層冷豔自嘲的笑。
又轉念想起,蕭越給過她機會,隻是她沒聽懂。
他也隻是自保……
不對!就算她不聽勸,蕭越輕易便可制服她,根本不用殺人,他就是不想審問,要借此打擊三皇子!
好啊!蕭越!“笑面閻羅”名不虛傳!親手索命!
從那麼多女子裡被蕭越選中,她上輩子真的倒黴透頂。
而且,她清楚記得,他踢她一腳。
她将死時向他求助,他!竟!踢!她!
喬婉眠氣沖沖從浴桶出來,報複似的端起飯盆大口扒飯。
前世凄慘,她陷進夢裡過的半個多月,沒吃過一頓好飯。
越扒越委屈,記憶争搶着往眼前湧。喬婉眠忍了再忍,終于崩潰,“哇”一聲哭出來,噴了一桌白米。
冬花急忙拍後背,怕她嗆到。
喬婉眠邊哽咽邊問:“如果有一個人,前世殺了你,再投胎又救你命,你會怎麼對他?”
冬花認真思考了會兒,“這……聽起來還有危險,我會先選離他遠點。”
遠點?
也好,有時間想清楚。
隻是,如何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