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越要回甯城了,不提提後,至少現下喬婉眠不想見他。
她盯着冬花,靈機一動,面糊似的挂在她身上:“我去你家借住幾日,行嗎?”
如今甯城守備森嚴,固若金湯,百姓可以夜不閉戶。她也不會于此時不顧家國,隻想有個空間能自己喘口氣。
炭火“嗤”地噴出一星火苗,冬花一腳踩滅,她無情答道:“不可,婢子上次幫小姐逃跑,險些害了小姐的命。怎能重蹈覆轍?”
喬婉眠失落垂眸。
隻聽冬花又道:“尤其小姐救了我們的命,我們更該謹慎行事。所以奴婢絕不會告訴小姐,從後門出去那條街第一個路口左拐後第二個路口再左拐,柴門前兩有棵松樹那戶,就是奴婢家。”
喬婉眠身上頓時輕快,丢了碗筷去收拾包袱,還留了話讓冬花明日交代給所有人。
等過兩日她緩過來,所有人都能去冬花家看她,除了蕭越。
“那蕭大人什麼時候能去見你?”
喬婉眠琢磨,眼前閃過蕭越踢她的那一腳,窩囊之感又堵在胸口,氣道:“三年!五年!等我原諒他!”
冬花幫喬婉眠換衣的手頓住,疑惑問:“原諒?等姑娘不再因為做了噩夢遷怒蕭大人?”
“……”
衛道好不容易說服姐妹倆人間沒有仙師,喬婉眠不好告訴她自己不是普通人,夢也不是普通夢。
辯無可辯,留下一句“大人的事你别管”,就抱着包袱出門了。
去路上不慎驚醒了重丹,重丹似乎看出她要溜走,眼巴巴地跟着喬婉眠。
一人一鳥剛溜到外院牆根附近,忽聽院牆外由遠及近一串馬蹄聲擊碎長夜。
竟撞上了?!
她抱着包袱手足無措地貼上冰涼院牆。所幸,腳下就是一處狗洞。一鼓作氣鑽出狗洞,喬婉眠還沒來得及慶幸躲開蕭越,就聽頭頂砸下一聲調侃:
“怎麼,門走膩了?包袱裡是米?”
緊接着,僵硬蹲在地上的喬婉眠整個人被囫囵抱起,鼻腔被熟悉的氣息充斥。她僵硬擡頭,黑暗中,阻攔她出逃的罪魁禍首的眉眼逐漸清晰。
蕭越低壓的濃眉眉結着霜寒,眼眸漆黑,映着從茫然變為吹胡子瞪眼的的喬婉眠。
……
見到本人,果然更生氣了!
他跟夢裡一摸一樣!
她瞬間炸毛,推着蕭越胸膛要往下跳。
手指觸感極冰極涼,擡眼看,蕭越一改鎮日裡的墨黑精幹的裝扮,一身貼和挺括的銀甲亮得晃眼。
蕭越見她一臉怒氣,頓感疑惑,見她似乎很是抗拒,忍住将人按在懷裡好好蹂躏一番的渴望,忙不疊将她穩穩放在地上。
卻見她腳尖剛落地,就皺着兩彎黛眉撞向自己,竟是要撞開他直走。
蕭越急忙側身讓路,又唯恐她真受了什麼委屈,伸手握住少女肩膀,将人控到自己身前。
喬婉眠的火氣“唰”一下燃起。
前世蕭越殺她前,就是這樣抓肩膀将她圈在懷中密語的!
兩個蕭越重疊,殺身之痛翻湧,喬婉眠猛地一甩肩膀,“别碰我!讓我走!”
蕭越急忙松手,他反應太快,喬婉眠預料不及,竟将自己甩到了地上。
幸而身上裹得厚,隻是碎石子硌進手掌。
少女徹底挫敗,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嘤嘤:“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蕭越看了眼昂首挺胸等待誇獎的重丹,隻蹲身問:“這是……做噩夢了?我前世做了什麼錯事?”
喬婉眠将頭扭在一邊,原本不想理他。
但想到蕭越與其餘害過她的人一樣,今生也是無辜的。
何況她既能不去尋“柳三娘”之類人物,沒道理反倒苛責今生真心待她之人。
喬婉眠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蕭越神色瞬間嚴肅,眯着眼緩緩推測道:“我前世冤枉你了?還是沒保護你?”
喬婉眠拉着臉,斜眼一乜,語氣幽怨地嘲諷,“大人真是明察秋毫。”說完自己都一驚,她從未與人這樣陰陽怪氣地說過話。
但說完,胸口的郁結都疏通了些。
寒風貼着牆根卷過,臉上淚痕有成冰之兆。
喬婉眠正欲伸手拭幹,蕭越已用溫熱指腹捂上她的面頰,溫柔得一塌糊塗:“詳細說說,好嗎?若我錯得不可轉圜,走便是。”
喬婉眠不願再開口直面傷口,聞言憤怒地咬住蕭越食指,挑釁擡眼,企圖在他面上捕捉對她的一絲一毫不耐或是厭惡。
但他隻是微紅着眼眶,憐惜地看着她,與那個冷酷無情的毒舌少卿相去甚遠。
喬婉眠洩了氣,松開嘴,拉近蕭越肩膀。遠處看,兩人仿若在寒夜中耳鬓厮磨。
但實在不是在說甜言蜜語。
"大人最初隻想收服我父兄?"她貼着蕭越耳畔的冰冷盔甲低語,呼出的白霧在盔甲上化為細小水珠。
蕭越苦澀承認:“是。”旋即想起自己最初的計劃,心疼道,“夢的是這一段?前世的我是不是晚上才去抓司文,害你被落下,甚至身陷囹吾?”
喬婉眠搖頭又點頭,“你的人帶走父兄後,我與前世的自己一起暈過去了。再醒來我已與前世融為一體,觸她所觸,感她所感,熬過從那日直至前死前的每一日,期間,完全不知夢醒還有今生。”喉間完全哽住,她嗚咽幾聲才順過來氣。
蕭越睫毛垂下,想擁她在懷。
掌心卻始終懸在她後背三寸,不敢觸碰。
喬婉眠繼續道:“你的人帶走我父兄後,我被表兄藏了起來。他聯合蕭虔,說你已殺了我父兄,還要我扮做侍女殺你報仇。”
她無意瞧到,對面人光亮的铠甲上,片片鱗甲上都映着她狼狽的模樣。
喬婉眠挪開視線,掐着手心用疼痛轉移注意力,阻止自己不争氣的眼睛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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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信徒等着鍘刀落下,迷途的追随者靜候神女審判。
蕭越手指微顫卻神情肅穆,心中的鞭反複抽打着靈魂,身上的枷鎖一層層加重。
他卻甘之如饴,甚至期望此時有人為他上炮烙之刑,換取分擔面前少女一二分苦難。
他喉結滾動,咽下鐵鏽味,已猜到故事走向,卻自虐似的想聽她說出來,“而後?”
“三皇子設鴻門宴,你偏選我為你倒酒,我還沒出刀,你就将刀搶走插進我胸口了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