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稀奇地楠木正門大開,但官員們怕落下話柄,仍按着規矩從東西角門入府。
府裡檐角層疊飛翹,遊廊的漢白玉的欄杆曲折,移步換景,滿園花紅柳綠都被沿途碩大的樹形琉璃燈照亮。
賓客都是權貴,對此間奢華早習以為常,寒暄着步入宴客廳。
喬婉眠随車上幾名女子踩着青玉階拾級而上,看都不看一眼眼前繁華奢靡,隻覺仇恨在血液裡翻滾。
今夜是手刃殺父弑兄仇人的唯一機會。
腦中隻有複仇二字,腿卻抖個不停,她隻得靠胸前那把早被捂熱了的短刃支撐着前行。
絲竹宴飲聲越來越清晰,穿過東珠簾,隻見宴廳裡賓客雲集,燈火煌煌。
“仰行,本王這杯敬你,就賞臉喝了呗。”
喬婉眠一個激靈。柳三娘教過她‘仰行’就是蕭越,她推測,說話的應是三皇子。
那酒必是摻了藥的。
她排在隊伍末尾,悄悄歪出腦袋看。隻見三皇子一手端酒,一手遞酒杯給蕭越。
蕭越身量極高,一席黑衣,幾分異域相貌,渾身散發着惡閻羅惡鬼的氣息,遠比蕭虔可怕,。
正看得入神,蕭越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竟突然回頭,一道銳利目光随之釘來,喬婉眠一個哆嗦,将頭紮下。
三皇子看着蕭越飲盡杯中酒,拍拍手。侍女們聽到信号,左右散開,留最末的喬婉眠在中央。
衆人隻見她隻是略施粉黛,面容卻已秾麗得勝過怒放牡丹,金銀錯絲的衣擺下,一截盈盈可握的白玉纖腰誘人染指。
廳裡響起倒吸氣的聲音,喬婉眠覺察到所有權貴的目光幾乎是頃刻蛛網般密不透風地全黏到她身上,偏她為魚肉,不得掙紮。
三皇子牙關緊咬。
這冰雕玉裹的人兒合該養在他□□暖閣,如今卻要作昙花一現的殺器,隻餘一條死路。
蕭虔果真成事不足!
他極力克制着惋惜道:“蕭大人,此次都是你的功勞,這些女子保證幹淨,你選一個。”
蕭越毫不猶豫地直白拒絕:"謝三皇子好意,但蕭某自在慣了。"說罷就要回身歸席。
三皇子輕咳一聲,“都愣着作甚?還不快給大人行禮?”
喬婉眠顫抖着輕輕側了身子,擠出笑,彎膝行禮,薄紗裙擺輕輕撓過金石地磚。
撓的又何止是地磚?!
有醉客看得血氣上湧,将手中銀箸當作金珠,向她擲去:"這模樣,一瞧就尚未□□,本官出百兩金!"顯然拿皇子府邸作了風月場,将喬婉眠誤作花魁。
話音未落,蕭越手中酒盞倏地将尚在空中的銀箸擊落,一聲清脆相擊聲後,酒盞跌落滾動,銀箸卻筆直釘入地面,尚在嗡鳴。
蕭越看向喬婉眠,"那就她罷。"
喬婉眠蓦地擡頭,正撞進蕭越漆黑的瞳仁裡。
那眸光似寒潭,将她從發間珍珠細钿到腰間紅繩銀鈴都澆了一遍,讓她透骨徹寒。
三皇子将她拉到蕭越身側:"還不謝過大人垂青?"
謝?
選的是她?
喬婉眠如夢初醒,雙膝打軟,若非還被三皇子狠狠攥着,已癱軟在地。
蕭越先一步盤坐在金絲團墊上,她則如所學般跪在蕭越身邊服侍。
其餘侍女也被挑選,眼底是唯有女子才懂的厭惡輕蔑。她們都是抱着殺蕭越的信念來的,即使沒被選上也要在喬婉眠動手後咬破毒藥。
絲竹聲裡混進狎昵調笑。
膝下的石磚浸着前夜雨水潮氣,讓她愈覺寒冷。
蕭越身上的特殊氣味陣陣襲來,讓人隐約覺得熟悉。定是錯覺,她怎會熟悉蕭越的氣味?
直到三皇子舉杯,她還沉浸在疑惑中。
蕭越垂眸睨她,喬婉眠才如夢初醒,戰戰兢兢地端起千鈞重的琉璃酒壺,準備見機行事。
不料手抖得厲害,壺砸在翠玉雕琢的桌上,發出一聲清脆聲響,将軍釀沿着桌沿一滴滴墜在她裙上。
宴席一時寂靜無聲,目光聚在兩人身上。
喬婉眠連忙叩首請罪:“大人饒命,奴婢有罪!”
蕭越嘴角噙着笑,眼眸情緒不辨,輕輕搖搖頭,調笑着問:“就這樣求?”
他突然躬身扣住喬婉眠肩膀,将人一下圈到懷裡,低沉道:“合該如此。”
廳堂瞬時沸騰,蕭越似是開了罪惡機關,賓客都摟上身邊美人,陷入溫柔鄉。
喬婉眠陷在蕭越懷裡,掙紮着想脫離,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倒倒倒酒。”
蕭越一手環着喬婉眠的腰,俯身貼近她耳畔,用氣音半笑着輕聲問:“有人逼你?”
那手滾燙異常,貼在她毫無遮掩的側腰上。
喬婉眠沒明白他問的是什麼,隻本能地躲閃着搖頭,隻想逃走,甚至忘了身上有短刃。
她顫栗不止,渾身璀璨飾物跟着“嘩啦啦”響動,再次吸引所有人目光。
蕭越拉住喬婉眠手腕,将快要爬走的人扯回懷裡,擁着她低頭咬耳朵:“看你眼熟,你又太過不中用,似是尋常百姓。隻要你不妄動,我或可保你一命。”
喬婉眠一下從恐懼中清醒。
看她眼熟?
蕭越果真在追捕她!要趁他沒認出來動手!他喝了三皇子的藥酒,反應不過來的!
喬婉眠俯身去摸匕首,隻見蕭越伸一隻手過來,她還沒看清怎麼回事,胸中突然感到徹骨的寒意。
衣襟綻開血蓮,第四根肋骨下的劇痛撕開記憶封印。
走馬燈裡閃過無歸院、宿城、甯城,她的每一段路……兜兜轉轉,前世身死的答案原來還在他身上。
喬婉眠用最後一絲力氣尋蕭越,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将她推倒在地,拂袖起身。
是我!别走!
喬婉眠心中呐喊。
疼得喘不上氣,疼得沒辦法出聲求救。
徹骨寒涼一層層浸上,她能清楚地感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