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震驚,“這麼巧?不僅找回來了,還立了功?”
蕭越颌首,“還真是。”
龐家婆媳面目似乎變得扭曲,刺耳的笑聲在柴房裡回蕩:"老天庇護,神佛保佑!"
喬婉眠耳膜生疼,下意識想去抓冬花的手。
冬花卻已跪倒在地:"請大人勿忘我姐妹的冤屈,秉公治她們罪。"
龐氏兒媳态度瞬間轉圜,端正跪坐。
她畢恭畢敬地開口,一口黃牙配上呲出的牙花子,卻刺得人眼疼:"我家那口子竟有這造化。大人,上牙總會磕下牙,過往是民婦不對。您二位寬宏大量,就看在我剛給盛國功臣生了女兒的份上,饒了我們兩個山野村婦罷。"她話鋒一轉,語氣愈發谄媚,"說起來,二位還是我閨女的救命恩人,更是親上加親。"
喬婉眠隻覺胃裡一陣翻湧。
蕭越唇角勾起,深黑的眸底閃過一絲嘲諷。
他先對冬花道:"别急。"又轉向婆媳二人:"你二人夫君助我屬下将百姓救出了與林之勾結的齊黑礦場,解救共計五千餘人,立下四等功,朝廷自有流水的賞賜。"
話音未落,兩個婦人又哭又笑,拍手吵鬧,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繼續賠罪。
隻是蕭越有意戲弄,遲遲不說如何處置。
使她們本該最得意的時候,每一息都煎熬。
就差一日!
早知如此,何必!
悔啊!
夫君在蕭越手下立了功,定能在軍中謀個差事。
她二人又跟喬氏簽了死契,遲早跟着嫁入侯府。
她們幾乎能想到日後會有多風光。
隻要,隻要他們肯原諒這一次。
一次就好。
龐氏婆媳頭磕得山響,哀求:“大人大慈大悲,饒過我們罷。”
“我是剛生完孩兒腦子不清醒,現下已然醒悟。你們親手救了我孩兒,定不想做緻她骨肉分離之人。就放民婦回去服侍夫君,照顧孩兒罷!”
蕭越身上氣息更迫人,臉上笑意越發嘲諷。
龐氏這番不拿孩子當人的做派,讓他想到自己那個養而不教的侯爺爹。
一時沒壓住心火,蕭越疾步走近龐氏,厲聲指責:"這時候認孩子,晚了。害她骨肉分離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這樣的娘,沒有反倒好!"
喬婉眠感覺不對,輕輕拽蕭越手指。
心中陰影被光驅散。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委屈與疑惑,都過去了。
他反手牽住喬婉眠,推門,側顔被陽光鍍上一層神性光暈,在門口淡淡宣判:“奪回的礦如今都在朝廷手裡,正空着,罰你二人去服終身徭役,非死不得出,如此,也算你們夫妻同心為盛國效力。”而後關門離開,将屋哀嚎痛哭隔絕。
他站在光裡,低頭,睫毛與鼻梁投下一片陰影,問:“如何?”
喬婉眠點頭,“再合适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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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暖陽傾灑,碎葉給大地鋪上錦被。
龐天與龐佑德乍出了那黑漆漆的礦洞,看萬物都可愛可親,挪不開眼。
二人被困九個月,本以為會死在礦裡。
誰知,無意救下的青年卻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帶着他們屠盡齊人,奪了黑礦。
後來才知,那青年叫斂劍,是蕭越蕭大人手下,故意混入黑礦查案。
他們也因此立下軍功。
此刻,他們正跟在斂劍身後在喬宅裡行走。
斂劍昨夜已經從刃刀口中得知龐家大概,故而一路沉默,隻在前帶路。
看着喬宅高牆裡人來人往的嚴肅氛圍,父子二人心中忐忑。
龐佑德捅捅兒子,縮着脖子問:“咱也沒頂多大用,大人咋特意把咱叫來?是不是你昨個瞎說話了?
龐天搖頭,“咋個可能,斂劍大人之前交代的我都記着呢。别瞎琢磨,去了就知道了。”
說話間過去一隊侍衛,列隊森然,氣宇軒昂,父子做慣了升鬥小民,見到官兵本能的屏住呼吸垂首讓道,官兵過去,二人才恍惚覺得有什麼熟悉的一閃而過。
再擡頭侍衛已經走遠,似乎押着兩個仆婦。
都進喬宅做活了,怎麼還有人不知足犯事呢?
不遠處,傳來誰家娃娃啼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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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風掠過喬宅的檐角,枯黃的棗樹葉打着旋兒飄落。
監察隊的官員們連日來在喬宅進進出出,車馬聲不絕于耳。
喬婉眠日日守在冬花身旁,等着春花的蘇醒,始終未見蕭越的身影。
起初,她并未在意,但接連幾日,不僅蕭越和喬應舟不見蹤影,連桑耳、刃刀等人也杳無音訊。
喬婉眠這才漸漸察覺出異樣。
他們是串通好了躲她。
為什麼呢?
喬婉眠心跳沒來由地落了一拍,彷佛有人在她耳邊敲響喪鐘,她決定親自去一探究竟。
然而,她卻被朱漆大門攔在院外。
喬婉眠仰頭站在院門前,握緊手中镂金暖爐,心中滿是疑惑與委屈。她在蕭越院門前守了兩日,硬是沒看到一張熟面孔出入。
來往的仆婦随見了她更是眼都不敢擡,後來竟也全消失了。
喬婉眠拿樹杈在地上亂畫,憤憤:
哼,欺負她不會武,都不走門是吧?
……
幾日後,喬婉眠終于按捺不住,決定起早去蹲守。
天還未亮,她便悄悄溜出後門,帶着冬花躲在避風處貓着。
初冬的清晨呵氣成霜,地面上未流盡的污水已凝成冰晶。
冬花的手冰涼如枯枝,喬婉眠握着她,心中有些後悔。
她倆看起來就很好欺負,若遇上歹人,恐怕難以應付。
不遠處,後罩房的仆婦們陸續起床,洗漱聲和閑聊聲漸漸傳來。
喬婉眠豎起耳朵,隐約聽到她們的對話。
“唉,還是傳出去了。昨日上街,處處都在說蕭大人受不了打擊重病,又感染時疫的事。”
“嗐?怎麼傳出去的?宅裡還有奸細?”
“應當是。畢竟來往這麼多人……定已傳到心懷不軌者耳朵裡了。你說,齊國會不會再打過來?”
喬婉眠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寒風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
她扶着冬花,勉強站穩,心中如刀絞般疼痛。
仆婦們的對話仍在繼續,她卻已聽不進去半個字。
“哎喲,還沒嚴重時我給送過一回水,可惜那張俊臉,全毀了。”
“胡說!”喬婉眠在心中呐喊,想要讓她們閉嘴,别再咒蕭越。
然而,寒風堵住了她的七竅,她無法呼吸,無法視物,甚至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她像一尊冰雕般僵立在原地,心中滿是絕望與憤怒。
難怪——難怪瞞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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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始終昏冥,遲遲不見初陽。
高高的喬宅裡四下靜寂,唯餘風卷枯葉與寒鴉哭嚎之聲。
蕭越的院門前,連一盞燈籠都未點亮,漆黑的門扉在昏暗中顯得格外蕭瑟。
匆忙腳步聲淩亂響起、靠近,古樸高大的木門被一個小身闆砸出回響。
來者聲音細細弱弱,微微發啞,卻極堅定,大有要用那小拳将門砸開的架勢,“刃刀、桑耳,我都知道了,讓我看他一眼,求你們了!”
拍了好久,門“吱呀——”開了條縫,啟束出現,對她搖頭道:“喬小姐請回罷,這院已經封了。”
喬婉眠死死扒住門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顫抖:“他……如何了?”
啟束沉默,而後搖頭。
世界陷入寂靜,絕望在無限蔓延。
喬婉眠卻異常安靜,低聲道:“我知道了。”
喬婉眠出乎預料的安靜,隻低聲道:“我知道了。”
見她如此,啟束沒有方才被推過來開門時那般愧疚了,正要将門栓上,喬婉眠卻突然大喊一聲,猛地朝他沖過來。
啟束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
喬婉眠趁機跨進去,院内的景象讓她愈發絕望。
兩側廂房門口燃着火盆,火光搖曳。
丫鬟仆婦們臉上罩着面巾,行色匆匆。
寒鴉幹叫兩聲,振翅飛走,留下一片不祥的寂靜。
“哎——”啟束的勸阻還沒說出口,喬婉眠就推開了蕭越寝屋的門。
“蕭越!”
她慌裡慌張闖進屋,卻對上四雙或平靜或帶笑的眼睛。
而她含淚喊的那人,此時在桌案沙盤後正襟危坐。
還是英俊清朗的眉目,還是一身墨色勁裝袖口緊匝,甚至還是一臉惡劣的似笑非笑,看向她這“不速之客”。
眼前所見不在她預料之内。
喬婉眠呆滞幾息,耳根慢慢漲紅。
沒臉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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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針落可聞。
蕭越正欲上前寬慰,喬應舟抱着一摞卷軸喜滋滋從側書房出來,火上澆油,“乖女來了?是聽說了謠言擔心大人?”
真是親爹。
刃刀扶額默歎。
本就搖搖欲墜的喬婉眠徹底被擊潰,捂着臉哀嚎一聲,埋頭蹲下。
刃刀、斂劍、桑耳與喬誠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書櫃暗門門口,沖喬應舟使眼色。
喬應舟雖已知道蕭越心意,但始終是喬婉眠的爹,磨蹭着不願走。
喬誠将弟弟一把拽出去,将門關上。
喬婉眠依舊埋着頭,聲音悶悶的,慚愧問:“我是不是又壞事了?”
蕭越蹲到她身邊,溫聲:“沒有。你這樣生死不離,反而讓謠言更可信。”
喬婉眠淚眼蒙蒙地擡頭,眼中帶着希冀:“真的?”
“我發誓。你聽嗎?”蕭越道。
喬婉眠最怕聽“五雷轟頂”之類的話,搖了搖頭。
蕭越唇角微揚,眸底盛滿柔情。
他看了眼外面才一線蒙蒙亮的天光,問:“你是何時聽說我病了的?怎麼這個時辰找來?”
喬婉眠絞着袖口,扭扭捏捏不肯講。
蕭越了然,伸手将她囫囵抱起,輕輕親了親她的發頂,逗她玩兒似的:“剛知曉就直接沖過來了?”
喬婉眠扭來扭去,不看蕭越也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