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兩夜三日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此刻,平日裡隻動兩筷的白飯都格外誘人,更别提那熱氣騰騰的包子、油光發亮的燒鵝和晶瑩剔透的肘子。
她撐着蕭越的肩膀起身,又翻身坐好,毫不客氣地扭了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要去抓包子。
"且慢。"蕭越攔住她,"衛道,端盆溫水來。"又補充道,"要溫的。"
喬婉眠坐在蕭越懷裡指點江山,胡吃海塞:
"包子。"
"湯。"
"點心。"
酒足飯飽,她正想窩在蕭越懷裡困覺,卻突然閃過自己為何而來。
“糟了!”她猛地彈起,“忘記帶你去辦正事了!”
蕭越停箸,無奈笑笑,起身,“走。”
喬婉眠眨巴眼睛,“去哪?”
“冬花已經在東廂房。我們帶她去審。”
“審誰?”
“龐家婆媳。”
喬婉眠倒吸一口涼氣。竟是她們。她救過的人反咬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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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院子裡的人都散了,諾大的院子顯得空曠。
喬婉眠拉着冬花,跟着蕭越穿過抄手遊廊,到下人院中的柴房。
柴房窗戶極小,又朝陰,屋裡昏暗腐臭。這是喬宅關罪奴的地方。
龐家婆媳形容狼狽,被捆在柴堆邊。
媳婦鬓發散亂,臉頰紅腫,衣裳破了幾處。
但看着很是精神,一瞧見門有動靜就鬥雞似的支着脖子瞪過來,看清來者後更是想要掙脫繩子沖到喬婉眠面前。
被一旁審她的小吏踹了幾腳才老實下來。
瞧着是恨極了她。
相比之下,婆婆還算體面,隻雙目紅腫,衣裳髒污。
她原本失魂落魄地癱坐着,看到喬婉眠,立馬磕頭告饒:“民婦恩将仇報,願以死謝罪。隻求大人小姐留民婦孫女一條活路。”
"還信他們?"兒媳冷笑,"我們落得這般田地,都是他們害的!"
婆婆回頭怒罵:"我落到如此下場,就是豬油蒙了心幫你!我龐家真是瞎了眼聘你!大人,民婦将春花藏起來時,是隻當喬小姐偷偷出門逛集市……"
喬婉眠站在門口,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媳婦本就神神叨叨,對她也不友善。
可婆婆就不一樣了。
她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們還保下了她兒媳母女。
冬花怒不可遏,沖上去一腳踹倒婆婆:"狡辯!出門轉轉為何換盔甲?你分明是聽到了我們換衣裳時的對話,想放任我妹妹流血至死,賭喬小姐回不來,再栽贓給喬小姐!"
喬婉眠呆住。
她都沒想到這一層。
居然,居然!
她往前幾步,蹲在婆婆身前,質問:“是這樣?”
喬婉眠呆住了。她竟沒想到這一層。
"是這樣嗎?"她蹲下身,直視婆婆的眼睛。
龐婆婆想拉喬婉眠的裙角,又被冬花一腳踹開,哭喊道:"是我對不住小姐!那次她出言冒犯後,我一直關着她,誰知一不留神讓她跑了。再見她時,春花已經被敲暈了。我沒辦法啊!她是我孫女的娘......"
"老虔婆!"冬花咬牙切齒,"若不是喬小姐與蕭大人,你們早死好幾遍了!恩将仇報!"
龐家兒媳抹了把臉,惡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仍不知悔改。
蕭越一直沒進屋,才給了婆媳二人分辯的勇氣。
他倚着門框看了會,長腿一邁,悠悠踏入柴房。
随着他影子侵覆小小柴房的,是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
那是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是無數次殺戮積累的,無意中散播出的危險氣息。
喬婉眠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黑暗腐臭,地闆粘膩的大理寺牢房,蕭越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無情鷹犬。
他随手抽了把椅子坐下,兩個小吏将卷軸遞過去。
蕭越掃了幾眼,對喬婉眠道:"昨日你們換衣時,正巧在那毒婦門口。你走後,她佯裝腹痛将春花騙入屋中打暈,又叫她婆母将春花扮成你扛到榻上。"
冬花怒不可遏,想沖過去教訓龐家兒媳,卻被蕭越的氣勢震懾,含淚跪下:"我們姐妹與她無冤無仇,求大人給我們一個公道!"又轉向龐婆婆,"她生産後送人的紅雞蛋都是我倆一大早去撿的。你們是真喪了良心!"
龐龐氏兒媳冷哼一聲:"沒有仇怨?換走我兒的事少不了你們!殷勤證明你們心中有愧!"
“你!”
蕭越手按在佩劍上,冷聲問:"我們換了你兒子?這說法從何而來?"
他眉目冷峻,多年在大理寺淫浸出的一身森然鬼氣蔓延開來。
龐氏媳原想瞞到底,卻在眼角瞄到蕭越手指輕撫劍柄時渾身一哆嗦,改了主意,如實道:“是溫公子臨行前偷聽到你們商議,冒死告知我的。如今他已到達安全地界,我也不必替他保密了。”
“哦?溫公子偷聽到什麼?”蕭越嘴角翹起,大有沉冤得雪之感,饒有興趣地看向喬婉眠。
喬婉眠呆住,隻覺得自己被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包裹。
天旋地轉,黑白颠倒,誰都不再可信。
原先還存了一絲僥幸,現下她能确信,“溫漸言”從頭就是沒安好心的齊國人。
她竟差點要嫁。
龐家兒媳面對蕭越極老實,鹌鹑似的,“他說頂輪教仙師久尋不到我兒命格的仙童為祭,很是着急。你們要用我兒性命求仙師換得西原的氣運。”
蕭越聽着着實好笑。彎了唇。
小小質子,和他母國一樣無恥,顯然是故意留下這一席話惡心他。
婆婆回頭罵道:"呸,竟是如此!你個豬油蒙心的,還仙童?你要有那個生仙童的命,我們一家何至于此?"
喬婉眠心虛,觑蕭越,道歉:“對不起,是我貪圖美色,識人不清,幾次為他誤會大人。”
蕭越側目。
貪戀美色?
“大人是不是早知他當是齊國人?為何不直接告知我?”
蕭越溫聲道:"我确實知曉他身份,隻是礙于一些原因不便說。你日後自會得到所有答案。"并且悔得腸子發青。
另一件事湧上心頭,喬婉眠恍然大悟:"難怪大人祭拜英靈那夜将他趕走。太過分了,齊國人去我們的英雄冢祭拜,定是不安好心。"她憤憤,"我還覺得虧待了他。"
她頓一下,猛地反應過來,驚訝捂嘴,“他是齊國奸細,那他提起的頂輪教是不是也……”
蕭越點頭,“對,頂輪教就是齊國對付我們的手段之一。接着西行定會與他們打交道。”
龐氏兒媳癱坐在地,喃喃道:"不可能!那般如玉的公子不會是齊國豬狗......不,他說的是真的,是你們害我!還我兒回來!"
她忽然仰天大笑,狀若瘋癫。
冬花哭道:“大人,我爹娘就是被頂輪教害死的,怪我蠢沒見識,旁人說什麼就信什麼。求蕭大人嚴查,還冤死的百姓們一個公道!”
蕭越卻看向喬婉眠:"事要一件件解決,眼下先給春花公道。"他頓了頓,"眠眠,龐氏二女早與你簽了身契,是喬家的仆。她們叛主又叛國,如何處置都不為過。"他想了想喬婉眠的性子,補充道,"你若不知如何決斷,我可以幫你解決。"
喬婉眠頭疼不已。
涉及叛國,理應交給蕭越。可她又擔心蕭越将她們活剮。
但若輕饒,公平何在?
罷了,怎樣都是她們自己種的惡果。若蕭越太狠,她再酌情處理便是。
她向蕭越點點頭,“那便請大人裁決。”而後别開目光,一眼都不想看那婆媳二人。
她們不僅傷了她的心,更時時提醒,她當做兄長守護的人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蕭越冷聲道:“好。依大盛律,叛國者枭首,暴屍三日于城牆,三族連坐。”
龐婆婆與媳婦恸哭嚎叫着撒潑。
太重了吧。
喬婉眠聽着膝蓋發軟。
她正想求情留她們全屍,隻聽蕭越繼續道:“但念林之一案中龐天、龐佑德有功,免除你二人死罪。”
婆媳二人掙紮着立起來,混沌的眼裡燃起希望。
“我男人與公公找到了?”
“我兒被救了?還立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