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點頭,目中憂慮:“那你能不能讓他們快一點趕路,萬一就隻差一刻呢?”
蕭越點頭,招來斂劍。
斂劍一身破爛,興高采烈,“主子?”
蕭越:“……”算了,不用逮着一隻羊薅毛。
不過招來一個“溫漸言”,已經罰他去礦上吃了幾日苦,足矣。
蕭越無奈笑笑,又将刃刀喚來。
喬婉眠将事情經過細細說明,刃刀問清細節後,策馬疾馳而去。
刃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喬婉眠失落道:"我還不知她們姓名,是不是很差勁?"
蕭越隻是伸手将少女攬在懷裡,不置可否,出神看着馬車一角。
古往今來,無名的犧牲太多。
正是“一将功成萬骨枯”。
喬婉眠仰頭看着沉默的蕭越,忽覺他坐在她身邊,像看似堅固實則脆弱的瓷瓶,底部被小錘敲過處已有無數細小裂痕蛛網似的逐漸蔓延。
随時會碎成篩粉。
林之的話又回響在耳邊,喬婉眠湊到蕭越身邊,坐直身子,極努力才将頭擱在他肩上,“大人,你怎麼想林之的話,可以與我說,我保證不會亂說。”
她知道蕭越自小拿自己祖父當無暇英雄崇拜追逐,林之所言于蕭越而言,無異于信仰崩塌。
别說蕭越,就連對她和刃刀之類聽着蕭老将軍傳奇長大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打擊。
喬婉眠耳畔恍惚有金石相擊之聲,是蕭越魂魄的手腳被戴上的無形沉重鐐铐鎖緊之聲。
而他,正徒勞掙紮着。
蕭越沉默很久,久到喬婉眠忍不住仰起脖子看他側臉。
燭光勾勒他的側顔,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線條淩厲如刀。
那張薄唇終于動了,聲音低沉而緩慢:"林之所言沒有漏洞,極有可能就是真相。"
他的聲音不再帶笑,仿佛有人用滾燙的刀子捅進心髒,血肉在刀插入的瞬間被燙熟,連血都流不出來。
此刻,任何言語都多餘。
喬婉眠隻借着燭光将自己手指一根根插到蕭越指縫中。
蕭越的手冰涼卻有力,毫不猶豫地反握住喬婉眠的手。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動作溫柔而克制,仿佛握着的是一隻脆弱的小雛鳥。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着,直到蕭越不得不處理公務。
他起身時,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按,像是無聲的安撫,告訴她“我沒事”。
蕭越走後,喬婉眠喚來衛道,讓他将"黑豆姐姐"叫來,對方聽完妹妹可能遇害的消息,隻是微微一怔,随即垂下頭,神色平靜得令人心驚。
喬婉眠以為她沒聽清,正欲重複,卻聽冬花輕聲道:"知道了,謝謝小姐。"
謝謝?
喬婉眠心中愧疚更甚,忍不住問道:"我記得你們是親姐妹,叫什麼花?"
對方恭敬回答:“小姐記得沒錯,奴婢冬花,妹妹春花,差兩歲。”
她看着喬婉眠那張雪玉般的小臉皺成一團,輕聲解釋:"小姐莫憂心,奴婢二人下一世已經安排好了。仙師說若想下一世還做姐妹,必須同生共死。所以我們今日無論哪個遭了難,都要謝小姐幫我們下了入輪回的決心。"
喬婉眠大驚:“什麼仙師?同生共死?輪回?”是她字面上理解的那個意思?
冬花神色平靜,娓娓道來:"小姐不知,我們淪為流民,本早就要進輪回,幸而遇上喬家搭救,才過上頭頂有瓦的日子。仙師指點說,我們不該逆命數尋死,隻有報了喬家生恩,才能攢夠此生功德,下一世就會托生于公侯富貴之家。"
冬花很鎮靜,很認真。
她越沉靜,喬婉眠就越怕,後背莫名冒寒氣。
隻因她是真的莫名其妙重生一世,一時無法斷言冬花姐妹的想法對還是不對。
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若她日夜琢磨,早瘋了。
她憋半天,臉都漲紅了,吭哧不出半個字。
衛道突然探頭:"這是頂輪教的說法,經不起推敲,可别信。且就算信,你們這趟救了無數人,也攢夠功德了,春花自會平安。再半個時辰,喬府來接你們的馬車就到了。"
喬婉眠再看衛道的眼神多了層敬意。她趕緊點頭附和:“對對對,”又疑惑:“頂輪教?”
“喬小姐沒聽過正常。頂輪教在西北三個藩鎮影響大,害了不少百姓。”衛道說道。
冬花突然激動起來:"胡說!我爹娘吃了仙藥後見過仙境,他們已聽仙師的話,舍了前世肉身,已投在了勳貴之家!"
衛道聞言,粗眉倒豎,氣勢迫人:"你爹娘是不是拿所有家當換了仙藥才使你們變成流民的?"他猛地翻進車廂,逼近冬花,"他們是不是告訴你爹娘頂輪教仙師收銀子,是幫他們還今生業障?等你們沒錢了就催你爹娘輕生?"
冬花不複鎮靜,臉上失了血色,渾身顫抖,喃喃反駁,“不,不是這樣……”
衛道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那是什麼樣!你說!"
喬婉眠見狀,忙拉開衛道:"夠了,旁的日後再說!"然而衛道的手如鐵鉗般紋絲不動。
冬花站立不住,抱膝蹲下,"你說的不對,當時情況不是這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一樣的事,為什麼換張嘴換個方式說出,味道就變了。
為什麼當時……他們就信了呢……如果……如果……
喬婉眠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與蕭越方才相差不多,都是信仰崩塌的溫度。
衛道說:"莫怪我心狠。她親族已被邪教殘害,我怎忍心看她感恩仇人,也泥足深陷?就該罵醒。"
喬婉眠摟住瑟瑟顫抖的姑娘,瞪他,“那也不是此時!”
車門吱呀一聲,北風卷進來。
蕭越帶着一身肅殺之氣走進車廂。
他掃一眼車裡情況,冷聲問:“怎麼?衛道為難你?”
喬婉眠忙擺手,帶着蕭越出了車廂才仔細将事情原委講給他。
蕭越隻撫着她的眉道:“記住,誰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不虧欠任何人。”
喬婉眠有所感,問:“刃刀回來了?”
“是。”蕭越讓開身子,“你與他細談,我還有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