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我?”
一聲慵懶帶笑的嗓音自車頂飄落,尾音微微上揚,明明輕得像羽毛,落在喬婉眠心湖上卻掀起巨浪。
正是蕭越那個天殺的。
哪裡好笑?
喬婉眠顧不得自己還在與他别扭,掀簾子沖出馬車。
擡頭看,蕭越一手按刀,山峙淵渟,穩穩當當立在車頂上。
喬婉眠沒有失而複得的喜悅,隻覺一股怒氣直沖頭頂,一把拽住蕭越袍角,沒頭腦地用力一扯。
“主子!”
斂劍、衛道同喊,腿上蓄力就要躍去護蕭越。
刃刀沒眼看,一手拎一個,拽住兩個不解風情的。
蕭越真的被她拽了下來,喬婉眠隻覺手中一輕,眼前一花,轉瞬間天旋地轉,她似乎變成了摔倒的那個,還被蕭越攔腰抱在懷裡。
她莫名難受至極,全力錘他:“已告訴你那處危險,為何還在那說許久的話?你再這樣我就不幫你了!”
蕭越拍喬婉眠的背,一邊為她順氣一邊輕聲解釋:“林之心中有怨,他的怨氣是一定會在死前吐露幹淨的。我說完後就已即時脫身,隻是爆炸來得突然,你們沒看到。”
“乖,是我不好,害你擔心了。”
喬婉眠抽噎停了大半,淚汪汪的大眼睛從蕭越懷裡拱起,帶着鼻音問,“真的?”
旋即反應過來,一推蕭越,凝露的黑眸似嗔似怒,“誰擔心你!"
模樣像炸毛的小獸。
她剛從蕭越懷裡爬起,就看到有眉眼甲胄被熏得黢黑的金吾衛提着把劍來報:“大人,末将金吾衛亭長邱嶽。火已撲滅,地下埋的是齊國善用的硫磺,有幾處沒埋好,斷了。林之當初應當是想将‘火燒五萬鎮西軍’的罪名安到齊國人身上,卻因那幾處疏漏親自來放火。”
“請問大人,該怎麼處置林之遺骸?這是他的佩劍。”邱嶽将劍捧上。
蕭越半眯着眼,睫毛掩着的眼低之光冷漠如毒蛇。
他虛虛望着遠處,思緒沉入深淵。
若林之所言非虛,當年就是祖父主動抛棄了西原百姓……
“大人?”邱嶽提醒。
“骸骨和劍都收起來等着交給林如海。”蕭越回神答道,思緒卻如罡風,抵在在場每個人咽喉上。
蕭越看軍帳海裡忙碌漁船似的人們。
渺小,無足輕重。
隻消一個浪頭,他們就會永遠在這海裡閉嘴。
邱嶽背上冒寒氣,想拔腿就跑。
隻一個瞬間他就明白了,那幾人為何将這出風頭獻殷勤的機會給了他。
誰知蕭越會不會為林老将軍的名聲,要今日所有人化為白骨!
他顫巍巍捧着劍後退,看不見身後的身後的巨浪滔天,隻覺得是赤腳踩在鐵闆上,血肉與鐵闆粘合,嗞吱聲響。
喬婉眠雖在車中,還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寒意,她掀開車簾問:“大人,你是一知道我在此處,就帶着人趕過來的嗎?”
蕭越心潮回落,回身答話。
巨浪消弭。
隻一閃念罷了。
誰無貪嗔癡?
邱嶽莫名松了口氣,放心的掉轉身離開。
方才的緊繃好似一場幻覺。
幾個将“機會”讓給他的人殷殷擠在邱嶽去路上,邱嶽憋一口惡氣,經過幾人時高聲罵了句。
沒一個敢回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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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掀開車簾,馬車内燭火搖曳,映得喬婉眠愈發姝色動人。她坐在角落,雙手捧着青瓷茶碗,期待地眨眼看他:“你何時知道我在這裡的?是一知道就馬上來了嗎?”
霧氣氤氲,在她眼睫上凝結幾粒水珠。
蕭越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茶碗上。
茶湯清澈,映着她晶亮的眸子。蕭越心中泛起深深的慚愧,低聲道:"巧合罷了。"
蕭越原以為自己布的是天羅地網,隻用等林之自投羅網,卻不知喬婉眠竟在帳裡,生死一線。
他還悠哉等着火起,聽到哨音,心中驟然一緊——氣力不足、毫無章法,全天下隻她一人吹得出。
他才知道,喬婉眠竟就在那帳篷中!
“怎麼不說話?”喬婉眠吹着茶問。
想到自己險些失去她,蕭越喉結微動,聲音低沉:"對不起。"
喬婉眠一怔,茶碗險些脫手。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越,那個總是從容不迫、運籌帷幄的男人,此刻卻像卷刃的劍,透着無盡的疲憊與無力。
他這樣子,應該是還在想蕭老将軍的事罷……那就轉移他的注意力。
“大人有何對不起我的?"她抿一口溫茶,歪頭打量蕭越的神色,"難道大人當初沒想救我?……不是?那是……你事先不知我在那裡?"
蕭越的目光陡然銳利:"你意思是我應當知曉你易了容混在隊伍裡?"
"對呀,"喬婉眠理所當然地點頭,"我有那麼笨嗎?自然是将傳消息的任務托付給了可信賴之人才走的。"她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什麼,"難道喬府一直沒傳消息給大人?"
蕭越目光再度鋒利,問:“你意思是我應當知曉你易了容混在隊伍裡?”
喬婉眠理所當然的點頭:“對呀,我自然是将傳消息的任務托付給了可信賴之人,才走的。”
“難道喬府一直沒傳消息給大人?”
蕭越搖頭,目光隐入陰影:"傳過,但未提及你,可見他們并不知情。你用何人傳的消息?"
喬婉眠一驚:"是照顧我的'黑豆妹妹'。她阿姐也在這,她絕不會刻意隐瞞,定是人出了意外。"
他們看向窗外,北風呼嘯,影影綽綽間衆人救火的救火,記卷宗的記卷宗,押人的押人。
且有得忙。
蕭越伸手,輕輕抹去她睫上的水珠:"我可以派人先回去看看情況,離你出門已過近四個時辰,你要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