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自林之逃脫時便升起的不安感,此刻達到了頂點。
她猛然想起夢中林之進帳篷前訓斥下屬的話——這附近埋了東西的。
她用盡全力喊:“别去!陷阱!”
蕭越的腳步一頓,心中責備自己又一次莽撞了。
沒辦法,習武之人,總是難以抵擋“單挑”二字的誘惑。
林之在帳内氣急敗壞,怒罵喬婉眠:“又是你壞事!”
随即,他又不死心地挑釁蕭越:“來!是漢子就來!”
蕭越悠閑地抱臂而立,笑道:“大人不妨出來打,正好可以最後賞一次月。”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那座軍帳時,對面“火龍”中的一片“鱗片”悄然脫落,朝喬婉眠這邊飄來。
直至距離幾丈遠時喬婉眠才懷疑問刃刀:“……那是斂劍?”
刃刀點頭。
來人換了一張面具,喬婉眠是通過身形和姿态認出他的。
斂劍瘦了三圈不止,衣衫褴褛,若非曾與他日日相對,喬婉眠幾乎不敢相認。
他走近後先吸鼻子,問:“血腥味,誰受傷了?”
刃刀挪開身子,露出身後的衛道 。
衛道神色平靜,淡淡道:“無事,背後被炸了點傷。”
刃刀和斂劍點點頭,對此習以為常。
唯獨喬婉眠幾乎從車中竄出來,滿臉愧疚:“是因為你幫我擋我才沒受傷嗎?謝謝你,衛道。”她回憶了一下,又道:“對不起,我還撥開了你。要叫啟束來看看嗎?”
衛道轉身給她看:“衣裳都沒破什麼口子,是斂劍大哥嗅覺靈敏。”
喬婉眠安下些心,目光重新聚焦蕭越處,叮囑:“那等事情結束了一定要看郎中。”
喬婉眠稍稍安心,目光重新聚焦在蕭越那邊,叮囑道:“那等事情結束了一定要看郎中哦。”
月光灑在帳海上,帳篷是一個個浪,随着夜色漸濃,濤聲逐漸變大。
蕭越依舊玩世不恭的模樣,站在林之的營房外,問道:“林大人,礦場的人都來了,你也别再瞞着,說說,這些年報了多少空饷。”
林之在帳内哈哈大笑:“空饷?笑話。朝廷不管西原,層層盤剝下來,就這幾萬人,也是餓得勒緊褲腰帶。”
幾萬?
蕭越面色一變,握拳向前一步,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林之,你們跟朝廷報的,可是十五萬。”
而且,根據蕭越多年掌握的情報,鎮西軍至少應有十萬之衆。
他暗自握拳。
這些蛀蟲,這些蛀蟲!
林之反倒大笑:“你算計我,無非是為了真相,那我便不替蕭問川瞞着了。當年,鎮西軍幾乎全被你祖父帶走,隻留三萬駐軍西原,他為天下放棄了家鄉!林家與你外祖家,不舍家園,明知死路一條,仍留下與齊人鏖戰!我幾個兄長,皆慘死!”
蕭越立在原處,表情隐在陰影裡,沉默着。
喬婉眠直覺知道,林之恐怕沒有說謊。
整個營地都陷入死寂,人人面面相觑。
依他所言,林老将軍當年是主動抛卻西原的,甚至連足數的守軍都沒留下。
原來當年與齊人苦戰的,竟隻三萬鎮西軍!
“好不容易等到蕭問川領兵回援,他卻不願為百姓報仇,隻是威懾齊人退兵,劃歸直山為界,而後又帶走了所有兵馬,為李氏拱衛開陽!隻留給林家幾千殘兵,和至親們拼不齊的屍首……”林之的聲音哽咽,帶着無盡的悲涼。
“我們父子,苦心經營二十載,忍痛維持着蕭問川的英雄形象。蕭越小兒,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百姓心底有個盼頭!”
四野寂靜,唯有心中的浪潮久久不退。
喬婉眠屏息凝神,目光緊緊鎖在秋風中那道沉默的身影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蕭越的信仰正在崩塌。
林之繼續道:“為不讓那些惡犬知曉西原無兵,我隻能裝作兵力充沛,給齊國權貴的私礦送人。”
四野寂靜,唯餘心中浪潮久久不退。
喬婉眠頭腦混亂,屏息看着蕭瑟秋風中那道沉默的身影。
她能清晰感知到,蕭越的信仰正在崩塌。
林之繼續道:“為不讓那些惡犬知曉西原無兵,我隻能裝作兵力充沛,給齊國權貴的私礦送人。”
“唯有喂飽了惡犬,它才不會半夜扒你家柴門!”
“為守這爛攤子,我不能向誰說半個字。對内得瞞,對外要瞞。西原的青壯二十年前就要死幹淨了,都向我要人,我去哪捏人?”
“這西原今後愛誰管誰管,老子不幹了!哈哈哈哈!今夜我說出真相,最遲半旬,齊國定會再挑事端,屆時我且在地下看你如何應對。”
“兄長!你們戰死,倒是解脫!我呢?這場噩夢,整整耗了我二十載!”
林之的語調逐漸癫狂,“有誰記得?上萬人中,唯我一人!唯我一人奪了武狀元!有資格走那五百級青雲梯,自正恪門進內殿。”
“這西原今後愛誰管誰管,老子不幹了!哈哈哈哈!今夜我說出真相,最遲半旬,齊國定會再挑事端,屆時我且在地下看你如何應對。”
“兄長!你們戰死,倒是解脫!我呢?這場噩夢,整整耗了我了二十載!”
林之語調逐漸癫狂,“有誰記得?上萬人中,唯我一人!唯我一人奪了武狀元!有資格走那五百級青雲梯,自正恪門進內殿。”
他又笑,笑聲中帶着無限的凄涼與不忿:“人道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遇春。”(注)
蕭越始終握拳沉默,化作浪中一塊礁石。
他崇拜了二十年的祖父,并非他美化中的完人。
盲目的信仰,使他忽略了許多細節。
至于林之,罪業是真,無奈也是真。
帳内傳來燈架傾倒的聲音。
很快,帳子被火焰吞噬,林之的身影在濃煙與狼藉中顯現。
蕭越隻是沉默站着,與林之隔着漫天火光對視。
他慢慢向林之躬身執禮。
這些年,你們辛苦了。
日後西原,就交給我了。
林之于烈焰中挺直身闆,火場曲折的影照下,重回年輕時的高大挺拔。
他如二十年前中武狀元時踱着四方步,在百官羨豔的眼神裡踏上青雲梯,昂首闊步走向帳子深處。
“嘭!”
地動山搖的炸裂聲起,火光瞬間爆炸,映亮半邊夜空。
林之的老奴大呼一聲:“小少爺!”随即撞上金吾衛的刀鋒,自絕身亡。
臨死前,他含恨看向蕭越,嘶聲道:“他沒錯。”
金吾衛提着水桶救火,走到半路,被接連幾聲巨響震得挪不了腳步。
刃刀斂劍目眦欲裂:“主子!”
喬婉眠扒着窗杦:“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