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似乎能聽到蕭越绯紅官袍迎風鼓脹的獵獵聲,但實際上,她連蕭越同那宦官的客套往來都聽不見。
倒是有一片魂掙紮着鑽出了她的軀殼,躍下樓想抓住蕭越衣角,被太陽一烤,滋溜冒着白煙消散了。
眼前的一切都被夾了一層蒼白的眩光,直到他們坐着馬車消失在她視野中,喬婉眠還呆在原地,手死死握着窗框。
這是她第一次讀懂别人眼神裡的每一層含義,也第一次想通自己之前懵懂忽略的細節。
是她把一切想得比話本子還簡單。
一個是肩負重任的天之驕子,一個是平凡普通的小丫鬟,憑什麼?
蕭越前世如何,都做不得他今生衷情的證據,更别提那些似是而非的親昵。蕭越對她,沒說過一句接近喜歡的情話。
即便蕭越留下她,以她的身份,也隻是不清不楚的被他收用;更何況他早計劃将她送走。
前夜船上,或是早前蕭越酒醉那次,不過是男子對女子的逗弄消遣。
她還傻乎乎有點動搖,想嫁給他也可以。
想清楚這些,傷心失落化為憤怒與屈辱,喬婉眠胸口悶着氣,将在縮在門口欲言又止地喬應舟推出去,壓着情緒道:“爹爹,我這就收拾,咱們盡快啟程。”
她再也不想看見蕭越了。
喬應舟從未見過自己女兒這個樣子,立在門口勸,“蕭大人公務繁忙,日後爹爹幫你問,好不好?”
喬婉眠将身上僧袍扒下,仍覺得礙眼,踹到羅漢榻下後才舒心了些,打起精神揚聲對門口道:“不必問啦,剛才我一時糊塗,做什麼上趕着給人當奴婢。”
說着話,看也不看櫃中蕭越送她的那些名貴衣裙,隻換上來侯府時的打扮,滿室奢侈裡,隻打算将三皇子賞的那一匣珍珠與三百兩銀帶走,那些可是她憑廚藝得的,靠它們,去西原能找一個比蕭越俊俏有禮一萬倍的小郎君入贅!
……
另一邊,整個東宮因着前夜太子遇刺,圍得如鐵桶一般,蕭越穿過層層守衛,才見到剛剛轉醒的太子李敬。
短短兩日内,李敬的下颌就少了一層,整個人蒼白浮腫,一點沒有往日遛鳥的悠哉閑适,看到蕭越掙紮着要坐起來,“禁軍和金吾衛派出去那麼多人,還抓不到一個瘸子?仰行,孤最信你,文辭忍辱蟄伏這些年,竟連孤都騙過了,所圖絕非前日行刺那麼簡單,萬萬不能放他走。”
屏退左右後,蕭越上前一步,“殿下,文辭行刺是因不甘心給三皇子陪葬,想攪渾水借機離開盛國。他刺殺而後潛逃,顯然是已經放棄從内部腐化我國,蠶食西原,轉而打算挑起戰火,這倒與殿下目的暫時一緻了。”
“抓是定然要抓的,隻是時機還有待商榷,依臣看,大可讓他歸齊。”
“他潛逃時派到皇上與殿下宮中的刺客都隻是為激化矛盾,真正的殺手去了臣的船上。文辭打了一手好算盤,又想齊盛開戰,給他回去立功奪權的機會,又怕真的打起來不敵鎮西軍,妄圖先将臣這個隐患除了。”
李敬捂着傷口道:“此事還要看父皇如何決斷,這兩日就該會有結果了。對了,今日宋将軍來報,說你那個放心尖的婢女王……幼雪,還有吳尚書獨女吳若雪,一同遭了齊國刺客毒手?可安葬了?”
蕭越垂下眼簾。
原本的計劃是借着遊船讓刃刀宣揚喬婉眠的假身份王幼雪,再在華因寺制造她假死,由喬應舟先将她送到西原。如今假死裝上真刺客,皇帝也不會疑心喬婉眠的死是否有蹊跷了。
但這一切隻因為擔心盛昭帝為逼蕭越尚主牽連喬婉眠,并非有意欺瞞李敬,蕭越含糊道:“殿下還是不清楚得好。”
李敬眼神一變,悠悠道:“那這事孤不再過問,你心裡有數就行。還是說正事,被文辭這麼一攪,三弟和方從政的案子,應該很快就要出結果了,離你去西原也更近了一步,但敬敏那,你想好怎麼處理了?父皇若是非要讓你當驸馬才肯放心,你又當如何?”
蕭越道:“林家通齊鐵證已經呈上,陛下沒有時間再猶豫,也沒有其他人能比我适合。”
李敬點點頭。
蕭越繼續道:“若非文辭出逃,分别于鄱河與皇宮行刺,此事不會這樣順利,依臣看,文辭此人,還要讓他回到齊國,任他将齊國的水也攪渾,屆時戰場上再見,臣定會為殿下報仇。”
“他一個瘸子,還能上戰場?”李敬納罕。
“那夜到華因寺的刺客中有一人傷了臣後潛逃,那人身手不凡,路數詭奇,與傳聞中隐退江湖的齊國鬼手池亦行相似,臣懷疑他就是文辭,也是池亦行傳聞中的徒弟。”
“你負傷了?”
李敬招呼啟束,“快,你給蕭越瞧瞧。”
蕭越颌首道:“小傷,昨日殿下昏迷時已經處理好了。臣還要去陛下那邊複命……”
李敬長歎一口氣,“去吧去吧,孤等你的好消息。”
蕭越辭行後便匆匆趕到了禦書房,跟皇帝與幾個閣老将事情厲害說明白了就着急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