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昨夜一沾枕頭便呼噜噜昏睡了過去,醒來時幾乎睜不開眼睛,也不知今夕何夕,還是頸後的刺痛提醒了她昨日發生的一切。
她渾身酸痛異常,艱難挪到銅鏡前才發現自己兩隻眼腫得像桃子。
喬婉眠一癟嘴,悲從中來。
昨日經曆太多,腦子來不及消化反應情緒,今天看着自己的眼睛,委屈才後知後覺地漫了上來。
桑耳在門外催促:“婉眠快來,啟束師父已等你許久。”
多年前,喬婉眠在機緣下見過這啟束師傅。
他原本叫齊衡,出自杏林世家,天資過人,未及冠就被當今陛下欽點為禦醫,前途不可限量。
沒想到他會一朝勘破紅塵,及冠那日竟不管不顧地皈依了佛門,法号啟束。
家裡人怎麼勸都沒法把他拉下山,最終是同他一起長大的蕭越将他帶回齊家。
人是抓回去了,心卻留在了華因寺。
喬婉眠當年見到的,就是頂着一顆光秃秃的鵝蛋,被蕭越綁在馬上哭得快背過氣去的啟束。
……
喬婉眠遮着眼,在桑耳半關切半嘲笑的聲音中到了蕪閣。
蕪閣一如既往的靜谧雅緻,啟束正翹着腳斜靠在圈椅裡吃茶,見到來人放下茶盞打量。
眼前女子十六七,烏發雪膚,瞧着是個美人胚子,至于有多美,他猜不到。
因為她的眼睛腫得像眉下挂了兩個桃。
啟束問:“是桃、喬姑娘?”
喬婉眠恭敬行禮:“見過啟束師父。”
啟束大大咧咧擺手,佛珠一陣亂晃,“不用見外,單叫法号就得了。傷在何處?”
喬婉眠老老實實走到他身前,垂下頭。
啟束揭開紗布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道:“還好貧僧來得及時,不然就要白跑一趟。你現下用的藥是頂好的,接着用即可。”
他湊近喬婉眠,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喬姑娘,貧僧略好奇,你昨日梨花帶雨搏蕭越垂憐時,可想到今日會變成這樣?”
喬婉眠以為啟束說她醜,努力睜開兩條縫,“沒有,但就算想到了也忍不住。眼睛腫了一日就能恢複,不哭則會一直郁結于心。俗語說,憋出病來無人替。”
啟束嘿嘿笑了兩聲,行了個佛禮,道:“姑娘倒是通透,大智……有大智慧。這點你主子該跟你學,什麼都憋在心裡隐忍不發,有礙壽數。”
喬婉眠:别以為我聽不出你想說“大智若愚”。
不過,蕭越是她見過最張揚随性的人了,人家過生辰都敢随便砸場子,哪裡隐忍?
她沒力氣和這個不太正經的佛子讨論蕭越的壽數問題,規規矩矩地道了謝,拿了傷藥後準備去小廚房蹭些吃食。
路過自己廂房時,她無意瞟了一眼,然後愣住。
她的房門大敞,裡面被精緻奢華的家具擺件塞得滿滿當當,隻留了條一人寬的通道供人通行。
喬婉眠疑惑找桑耳:“怎麼一會兒功夫,這就變成倉庫了?那我睡哪?”
咦?
桑耳人呢?
刃刀從她房裡走出,笑道:“不是倉庫,這些是主子特意吩咐賞給姑娘用的。還餘下好些實在放不下,姑娘可以随在下去庫房看看,把喜歡的換進來。”
喬婉眠從昨日出門去蘭園後便什麼都沒吃過,早就餓的頭暈眼花,卻止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視察自己的新房間。
刃刀一路向喬婉眠介紹,大到雕紅漆螺钿博古架、紫檀木芙蓉刺繡屏風、烏木鎏金寒玉架子床;
小到掐絲琺琅彩蝶茶盞、瑪瑙鎮紙、纏枝蓮花妝奁,一件挨着一件,每件都是她身價的千百倍。
她隻是想要一套筆墨紙硯來着,若是早知道蕭越口中輕飄飄的“女子用物”是這些,她說什麼也不會要的。
喬婉眠心裡很清楚,她一個丫鬟,昨日說不上受了多大委屈,也沒立什麼大功。
無功受祿,恐怕有詐。
難不成……蕭越是想拿金銀砸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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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沉沉,弦月被陰雲遮掩,又要落雨。
蕭越昨日大鬧唐策壽宴,今日被參了好幾本,皇帝派了身邊的徐公公親至大理寺訓了他許久,聽完訓話又将手中方從政一案的所有卷宗移交唐策,回到無歸院時已是夜半三更。
院裡沒有留燈的習慣,蕭越亦無需借光,隻加快了步伐。
拐過廊庑,隻見蕪閣門前立着一個小小身影,手中的燈籠發出瑩瑩淡光,像揣了個暖和的小月亮。
蕭越有意放慢步伐,果然,那身影躊躇幾息後,晃着小月亮向他撲來。
喬婉眠迎上前,在光暈下如錯入人間的小花精,“大人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呀。”
語氣熟絡,尾音裡有小小的埋怨,就像她總這樣等蕭越歸來似的。
夜太深,模糊了蕭越隐隐勾起的唇角,喬婉眠隻能聽出他音調平靜無波,“何事?”
“東西婢子不能收,太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