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政出身寒門,寒門學子便聽信謠言,認定蕭越為上位勾結世家,陰謀構陷自己的恩師。
他們群情激憤,日日守在大理寺門口,誓要讨個說法。
蕭越不堪其擾,幹脆借口遇刺在蕪閣辦公。
可惜蕪閣也沒有了往日的清淨,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的優勢在此時成為困擾。
蕭越靠坐在窗邊,細碎的光透過半遮的蘆葦簾映到他側臉上,越發顯得青年容色俊美,如在畫中——倘若能忽略他周身冷得凝霜一樣的氣場和滿眼的不耐。
手中的卷宗越握越緊。
一個時辰了,還不累?那唱功着實讓人不敢恭維,配上鴨叫更令人煩躁。
活了二十載,蕭越頭一次知道女子唱歌有這種動靜。
他耐心徹底告罄,合上卷宗問:“有這樣的小調?”
刃刀探頭向窗下看,發現喬婉眠撐的竟然是是那條在庫房放了十餘年的船。
他不動聲色地答道:“應當是有,隻喬姑娘不太熟悉曲調。”
“鴨子哪來的?”
刃刀眼觀鼻鼻觀心,“屬下猜測,當是喬姑娘特意為主子養的,主子若覺得煩擾,屬下去換成白鹭……”
蕭越想起自己幼年時養的那隻奶犬也是這樣,模樣可愛卻總闖些匪夷所思的禍。
聰明人琢磨一晚,就能反應過來采蓮蓬不過一個由頭,她采不采不重要,隻要安靜的在無歸院做一個透明人便好。
顯然喬婉眠不屬于聰明人之列;
給她船的也不是;
給她鴨的亦不是。
蕭越腳被石頭砸得生疼,自嘲一笑,“罷了,随他們鬧。”
穿耳的歌聲突然停歇,蕭越看向荷塘。
天光絢爛,碧波粼粼,小小一尾烏篷船在鋪天蓮葉中歪着,船上的女子将衣袖縛住,露出一截瑩白玉臂,正笨拙探身,搖搖晃晃采藕花深處一隻小蓮蓬。
畫面也算賞心悅目,比白鹭鴛鴦那些有趣。
蕭越對刃刀道:“你有空提點一句,讓她至少學會再唱。”
刃刀松了口氣,連忙應是。
蕭越重新将自己投入案牍中,刃刀默默守在一旁,時不時偷瞟一眼塘中小舟,暗自祈禱蕭越不會追究其他的事。
下一刻,就聽蕭越問:“船是斂劍送的?”
刃刀心中一凜。
還是來了。
那烏篷船一直被收在庫房内,是先夫人遺物,沒人能碰。他們二人都答應過喬應舟之托照應喬婉眠,斂劍應是沒過腦子就将船給了她。
“主子恕罪,是屬下失職。我這就去把船收回庫房。”
“不必,就給她用着。再告訴斂劍,想送禮就親手做,今日起他就去後院演武場給她造船,造好了再來見我。”
蕭越頓了一下,擡起頭來看向刃刀,“這幾日她可有送過蓮子來?”
刃刀霎時覺得自己涼透了。
果然,斂劍倒黴,他也落不到好。
這幾日,他吃準了蕭越隻是随便打發喬婉眠,不是真在意蓮子去向,喬姑娘送的蓮子大多被他和斂劍二人吃了。
刃刀從胸口掏出一隻手帕,展開送到蕭越案上,半跪道:“屬下有罪……那些蓮子已被屬下私下處理了,隻剩這幾顆……”
蕭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刃刀,修長皙白的手撚起一顆,“我倒不知你還好這一口。起來吧。隻是批卷宗沉悶,被她打攪才想起罷了。”
“屬下明白,今日喬姑娘若是再送,屬下必會及時交上。”
“不必。”
……
幾個時辰後,蕭越目光又落回窗外。
烏篷停在蕪閣不遠處,圓葉萦繞中,船上女子頭靠在船舷上,用一片荷葉覆着半張臉遮陽,渾身沒骨頭似的歪着,像是已入夢鄉。
又睡?
蕭越瞥一眼手邊高高壘起,似乎永遠批不完的卷宗,再看船裡軟綿綿沉睡的女子。
鬼使神差中,他将手中蓮子彈出。
蓮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正中塘中喬婉眠頭上荷葉中心,荷葉輕顫。
夢裡人午歇正酣,毫無察覺。
……這是?
刃刀在一旁看得呆住。
他與斂劍伴随蕭越長大,先夫人離世後,再沒見過主子與其他同齡人一樣頑劣的一面,搞得他與斂劍也性格老成。
直至今日。
自覺找到了些苗頭的刃刀正想開口提議将喬婉眠調來伺候茶水,餘光就瞥見一隻巴掌大的蟾蜍落在喬婉眠頭頂的荷葉上。
刃刀跟着蕭越見過喬婉眠幾次,深知她是個膽子小的哭包,若她發現自己頭上落了那樣一個醜物,不知要哭多久,可能連這個荷塘都不敢再來。
他替她祈神,喬姑娘最好别現在醒來。
刃刀看向蕭越,發現他也看着喬婉眠的方向,嘴角似有笑意。
蕭越挑了下眉,又撚起一顆圓潤蓮子,輕輕一彈。
刃刀心情複雜的挪開目光,等着喬婉眠的驚叫。
沒想到,從天而降的蓮子準确砸中蟾蜍。
蟾蜍噗通一聲跳入水中,船上人依舊安穩睡着。
刃刀倒吸一口涼氣,偷偷看自家公子。
他還沒想透徹,另一隻小舟闖入他們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