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白霧茫茫,遮蔽了少年的身形。
周遭環境在光芒中扭曲變幻,很是古怪。丹恒想要仔細觀察時,本能的警惕卻被一股舒适感徹底化去。
倦意攀繞住思緒,将他拽入黑暗……
他覺得自己睡着了,睡得十分深沉。
不知過去多久,雨聲淅瀝,混着來人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前輩……前輩?”
是熟悉的音色,但是更加清亮而活潑。
好困……意識在混沌的腦海裡翻滾,掙脫不出。
“嗯?沒有受傷,氣息也如常,為何會昏睡不醒?”那聲音猶豫片刻,又輕輕道,“這雨越下越大,我背您去前面酒館裡歇歇,如何?”
好啊,怎樣都行……丹恒迷迷糊糊地說了句什麼,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呃……您不發話,我就當您是答應喽?”
少年人一手攬着他的肩膀,嘗試先扶他坐起,又想了想,将另一手試探性地伸入腿下。
“前輩您似乎不重呢。要不……我抱您過去吧,這樣更方便些。”
丹恒感到身子一輕,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微微搖晃間,頭腦清楚許多。
這場夢……意外得很真實,像是親身經曆過的。
天空幾次鳴雷,雨點果然愈發急促,所幸他已被送入客房。
那人把他抱到軟榻上,蓋好被子,随後關緊門窗,嘈雜聲便都隔離在外。
屋子裡安靜下來,不再有任何響動。
丹恒雙眼微睜,暖色光暈被睫毛的影子揉得十分模糊。
靠坐于桌邊的身影就映在這片朦胧之中,即便比前世記憶裡的模樣還要年輕很多,也隻消一眼便能認出。
他漸漸睜大了眼睛,不急着出聲,隻是呆呆望着近前藍衣白發、稚氣未脫的少年 ,雖不知道此刻景象來自于多久以前,但至少已經明白,這是屬于前世的記憶。
不同于受刑之際被強行恢複的類似“知識”一般的回憶。這段夢境裡的過去似乎帶着一股強烈的感情。丹恒難以形容這種感覺,仿佛是自心頭生生剝離的血肉,在蜜漿與苦水中浸泡過千百遍,最終冰封至今。
是香甜是苦澀,是冰冷是熾熱。無論那般滋味都最難割舍。
時隔數百年時光,僅憑故夢一場,仍然能夠催化靈魂深處的悸動,在心田破土而出。
良久,丹恒随着這副屬于上輩子的身軀慢慢坐起,輕咳了幾下。
“前輩,您醒了?”少年欣喜地轉過身。
一張稚嫩可愛又不乏英氣的面容闖入視野。丹恒不由得愣住。
“哦,忘了自我介紹。在下雲騎骁衛,羅浮劍首之徒,景元。”少年抱拳道。
“我見前輩暈倒在竹林中,身體并無大礙,便将您背……呃,送來此處避雨。您現在覺得如何?需要請醫師來瞧瞧嗎?”
丹恒搖了搖頭,聽見低沉的聲音:“不必……多謝。”
“哈哈,不用客氣。”
少年似乎看穿了他的僞裝,但見他并未打算挑明,便也不問。“我今晚留宿此處,前輩您随意。如有必有,我可以當作從未遇見,絕不透露您半點行蹤。景元說到做到,前輩可放心離開。”
“……”
丹恒自然不走,而丹楓的潛意識也對“回去”這件事充滿抗拒。他特意改換形貌,隐藏氣息,就是不想讓龍師尋到。
少時的景元已十分機敏,瞬間明白這位龍尊大人是何想法。“我看您精神疲倦,沒有其他事的話,不如就在此好好睡一覺吧。”他道,“我就在隔壁,有什麼需要喚我便好。”
丹楓始終沉默着,待年輕人離開,重又躺下。他确實太累,是該休息了。
這夜安穩度過,再見已是次日。
晨光晴好,景元早起溫習完劍法,叩開房門告别。
“前輩今日氣色好了很多呢,看來确實是過于勞累的緣故,往後注意多休息。晚輩有事在身,就此别過,望前輩身體無恙,平安順遂!”
少年轉身帶起一陣微風,撲上丹楓的臉龐。片刻之間神思恍惚,連帶體内丹恒的意識也做不出反應,隻能看着那道朝氣蓬勃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
從這般初識到獄中分别,面對景元,飲月一直都未肯有任何回應。丹恒本以為是丹楓生性冷漠,可是現下,他分明能感受到心間隐隐作痛 ,全因夢境裡揮之不去的哀傷和思念。
倏而場景轉換,鬧市街頭,少年捧着兩大杯蘇打豆汁兒,愕然看向這邊。
“前輩?好巧啊,竟然又遇到您。嗯?不對,您是跟着我來的吧?”
丹楓點了點頭,神情冷傲。
“您有什麼事嗎?”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