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後,綢緞般裹着景元身體的柔光終于散去,世界穩定下來。
他站穩腳步,并未感到有任何危險,便不急着睜眼,靜靜等待眩暈褪卻。
有微風環繞着身軀,輕輕拂過衣角,在背後聚成一股無形的推力,促使他向前。
眼簾開啟,入目是陰暗低垂的天穹和一望無際的荒野。高空黑雲滾滾,不時有雷光乍現,映照出雲層中無數陰森可怖的怪異圖景。
景元擡眸,凝神良久。随着重雲被狂風撕碎,衆多熟悉的輪廓逐一浮現。
他看到金縷錯飾的獵犬層層堆疊,被無數高若山岩的巨猿托舉起來,猶如粗壯的枝幹生出繁密的葉浪。而巨猿則立于仿佛根系般發散開來的無數鹿角之上。
幾乎占據半邊天幕的玄鹿陣列背後,是足以吞噬這片天地的龐然大物,輪廓模糊不清,僅可見那虛影不斷孕育出密密麻麻的異獸孽物,生生不息。
古時之景,豐饒神迹……
景元猜得到那異獸背後的虛影是什麼。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地握緊,百餘年來形成的直覺瞬間開啟戒備。
此時,遠處幽幽傳來一陣低語,細聽時,又像是歌聲。
這聲音悠揚似長風,宛轉若流泉,唱頌着他聽不懂的祭文。
霎時大地震顫,地平線上騰起萬丈巨浪,沖散黑雲,将蠢蠢欲動的豐饒異變撲滅。
景元面前的荒野于是化作汪洋,曆經漫長的時間,終于穩固封印,慢慢從破濤洶湧恢複風平浪靜。
彈指間年華流逝數千載,歌聲由遠古綿延至今。海面上不知何時已升起了高台。
那裡有道颀長身影,衣色青白,殷紅為綴,龍魂随舞姿舒展,墨發共衣袂飄揚。
“……丹楓?”他怔怔道。
是丹楓……而且,他正跳着祭舞。
景元大緻猜出時間來到了哪裡。
他轉身,如所想那般望見一個少年。
此刻,還未加入雲騎的男孩離家闖蕩,正巧遇上持明族初次對外開放封印祭祀儀典,任何人都能來觀看。于是他也跑來持明聖地湊熱鬧,繼而見到傳說中的飲月君。
祭壇邊圍起一圈圈人影,擋住了視野。少年往前跑,碰到景元時,化作霧氣穿過他的身子,又恢複形貌,鑽近到最近的角落裡。
景元本想逗逗小時候的自己,卻什麼也沒摸到,收回伸出的手,隻感到掌中有些濕潤。
原來這便是蜃影。
他笑了笑,走到少年身邊,與他一同欣賞不遠處神聖的舞蹈。
比之當年,竟然看得更加投入,更加清楚。
腦海裡所殘留的,僅以美麗概括的印象,再度完完整整映入一雙來自數百年後的眸中。
景元的笑意逐漸消失,他看出了那舞步中暗藏的瘋癫與痛苦。
圍觀人影歎息着,陸續離散,少年另有事做,一飽眼福之後,也緊跟着人群走遠。
待其餘族人皆離去,大長老當年還不甚蒼老的嗓音在前方響起。
“您心神不甯,并不能達到正常效果,還是停下吧。”
“……”
丹楓不語,可舞步已然混亂不堪。
“停下吧,您需要休息。”
“……”
“……加固建木的封印不必急于一時,等再過幾年,您的狀态達到最佳,再行祭禮不遲。”
“呵。”丹楓終于筋疲力盡,回眸,眼角紅如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