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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隻此青綠色、三遠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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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時雨及芒種,四野皆插秧。家家麥飯美,處處菱歌長。

過了長江改乘水路,不日即可到江州九江,距離彭蠡湖越來越近了。上次來是因為陳倉石鼓,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距離故鄉越近,希孟的話就越少,那個在白龍澤邊長大的孩子離鄉太久了。

從小都是離家方知天地寬,知命還是莊柯的時候,恨不能報考個離家遠遠的地方,這樣就可以領略不同的風土人情。此刻船行駛在水面正入贛江過洪州,煙波浩渺、水天相連的彭蠡湖美得不像話:湖面上點點白帆飄動,湖岸廬山紫煙燎繞,船家的船歌聲響在湖面悠遠清揚,漢陽峰上一排白鳥掠過天空……高山平湖兩相對照,加了客貨船、擺渡或者打漁的小舟還有移動的搬罾船。

張擇端走出小船,站在船頭不住的張望:真是好風景啊!小船行至山腳下,衆人擡頭望去,山巒疊嶂,雄峰如聚,一座大山像一個巨人一樣,橫亘在面前,此刻與人、舟的體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知命由衷的感歎山之高大,這大概就是李白筆下:“廬山秀出南鬥傍,屏風九疊雲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挂三石梁。”的具象化。

“真美啊!人如同在畫中遊。”知命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言不盡意。當腹内空空墨水少的時候,語言在表達思想情感的時候局限性就立竿見影。這要是韓江雪在的話,估計也會說一句:“奶奶個腿的,真好看。”

“如此風景可用長卷繪制,當如何啊?”中國畫但凡長卷,視點都是不固定的,所見之處皆是風景,皆可入畫。後人稱為“散點透視”。也是中國畫裡非常偉大的發明。

知命點點頭,“我記得郭熙夫子從前有著說言明:世之笃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遊者,有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畫作應營造出一種仿佛可以讓觀者置身其中的空間感,使人感覺可以在畫中遊曆行走。”

“孺子可教也。”張擇端點點頭,頗是贊許。

YES!!!!!耶耶耶耶!知命在和所有夫子相處中,因張擇端獲得特許可以不在圖畫院“打卡”,所以知命也隻和張擇端不夠親近,但也最為仰慕;現在獲得偶像的認可,此刻心裡就像鍋裡燒開的水一樣,各種冒泡。

幾人來到廬山邊落腳,沒有驚動衙門館驿等處,雖是奉旨出來,但所過之處若打交道則免不了面上功夫、推杯換盞等,好不麻煩,所以幹脆就誰都不驚動;打點好了一切,算是短暫定宿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來到這裡已經快半個月了,看似每天就是規律的上山下山的生活節奏,知命已經把初到這裡一切都新鮮有趣的感覺磨沒了。當一件熱愛的事情變成工作的時候,往往就意味着可能要開始乏味了。與她逐漸消磨掉的激情相對比的是夫子們時刻保持的熱忱和勤勉,令她有些汗顔和敬佩。想要通過畫面留住初見山時那種震撼人心的感受,而且還要能保證觀衆也會感同身受,着實不易。白日裡知命陪着李唐、張擇端、希孟、蕭照他們一起上山起稿,夜晚幾人各回房間繼續用功。李唐夫子已經把《萬壑松風圖》大緻體式都琢磨出來了,希孟這邊還是沒有動靜。

“希孟,你打算怎麼畫?從哪兒入手?”

“李唐夫子畫的是豎軸,受張夫子啟發,我想用橫軸長卷來畫。”

“你這個想法好呀!那怎麼畫呢?”

希孟将白日裡一張張草稿鋪了,滿滿一地。然後又挑出一些重新分配了新的位置擺放好,形成一個長卷的樣子。

“你在幹嘛?”

希孟想了想,正要開口,郭夫子拎着食盒走了進來。“看來我來的是時候,老夫也聽聽。”知命與希孟一同起身行禮。夫子看希孟的眼神越來越親熱,“禀夫子,南朝齊梁謝赫所著《六法論》中提及‘經營位置’,學生想用此法經營每一處風景在長卷中的位置!”

夫子點點頭:“隻明白‘理’的人,可能是理論家,既明白‘理’又有大量實踐經驗的人,才有可能成為畫家;想法往往不是結果,隻是一個開始,我們的任務是在不停的推敲過程中,在一稿又一稿的變化位置中,找到那個更合理、更能精準表達意境的畫面。‘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畫畫也是同樣的道理,去畫,去感受,先去走路,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方向。”

“你可真聰明,抛卻現實生活中的寫實,有意識的提取畫面可用元素和精彩部分來重新整合畫面,是個高手。用我們老家的話來說就是‘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知命喃喃自語道。

“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很妙的一句話。”希孟重複着。

知命指着畫中山水疑惑道:“這是什麼角度?現實中隻有站在比山峰更高的位置,才能看到山頂,山是有一個視點,既看到山頂還能看到樹木的根,所有山有山的視點,樹有樹的視點。”

“夫子,學生冒昧。我們來的那一天,立于山腳下仰望山巅是為高遠,高遠強調山之高度;再往裡走,層巒疊嶂的山,一眼望不到盡頭,瘋長的茂密樹林,隐秘的房屋農舍掩映其中,山林裡似乎還藏着很多秘密等待我們去發現,這是深遠;終于爬上山頂,一眼望去,遠山如黛,開闊明亮,隔着一水,遠處群山和地平線連成一片,漸漸消失在霧霭煙雲中,這是平遠,強調山的廣度。”

知命瞬間秒懂:視點不固定的散點透視+三遠法。不愧是美術史上用掉好幾頁的人,要不怎麼說同樣是吃糧食,人家就是天才呢!知命興奮的接過希孟的話:“山有三遠:從山腳仰視山頂,稱之為高遠;從山前窺視山後,稱之為深遠;從近山而眺望遠山,稱之為平遠。高遠的顔色清澈明朗,深遠的顔色濃重隐晦,平遠的顔色有明朗有隐晦,高遠的氣勢突兀,深遠的意味重疊,平原的視角朗闊。”回頭看夫子,才驚覺自己唐突了,“夫子見諒,這是您的著說,我一時忘形。”

“诶,不打緊,看來,你們倆個最近收獲頗豐啊!”

曆史上山水大家衆多,前有荊浩關仝,後有石濤髡殘,中間還有元四家等,數不勝數。北宋範寬用高遠完成《溪山行旅圖》,元代王蒙用深遠完成《青卞隐居圖》,元代倪瓒用平遠完成《漁莊秋霁圖》,能同時在一幅畫中出現三遠者寥寥。可惜希孟看不到王蒙和倪瓒的畫。

“那你打算用哪種方式?平遠?高遠?”

十八歲的少年微微一笑:“我都要。我要将這世間美景都畫進來,管他鄱陽湖、洞庭湖、廬山;我希望我的畫大宋江山之圖卷,畫中既有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奔放,杜甫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之豪爽,孟浩然中流見匡阜,勢壓九江雄的威武。哪怕我此生隻這一幅流傳百世,那也足夠了。”

“那設色呢?”

“郭夫子您寫的《山水訓》中說:‘真山之煙岚,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是借用霧氣的不同特點來描寫四季山巒景色。所以肯定是青綠設色,按照姐姐之前說的,白描勾線,赭色打底,青綠之色層層染制敷之。”

“那皴法呢?”(皴法是中國畫裡的一種技法,用來表現山石、峰巒或者樹木表皮的脈絡肌理,通過毛筆或順鋒、逆鋒運行等表現山石的陰暗面,所以會有立體的感覺。)

“白日裡,我看李唐夫子正在畫的《萬壑松風圖》,他用的斧劈皴,那畫上的岩石就像被斧頭劈開一樣,棱角銳利,典型的北方大山大水,講究大開大合,北方山石的那種硬朗凝重,筆墨痕迹是文人墨客最得意也最在乎的,和三遠法一樣。我不想拘泥于一種或者幾種皴法,我心裡大約有了想法,就是皴法可以有很多數量和種類,看更适用于哪種最佳?比如遠處山巒山頭上有很多看不清的樹木,可以用小折帶皴和雨點皴,而山坡山腳往往都是裸露的山體,山勢縱橫的線條就可以用披麻皴,如果是山崖岩石像被利器砍斫那就用小斧劈皴,山野路徑用皴線排疊。”

聽希孟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的模樣,那一刻,莊柯從少年的臉上看到了十八歲少年才有的堅韌與驕傲,眼睛裡閃耀的是孤獨之後的燦爛,是黑夜後的破曉。對于王希孟而言,人生根本沒有減法。

希孟言畢,夫子撫掌微笑,盡顯欣慰;;知命隻剩欽佩:“我願為你舉燈研墨,助你功成。”

幾天後,希孟依然是那個拼盡全力往前跑的狀态。

這天希孟正準備外出,被知命攔了下來:“天天都是拼命三郎,能不能休一天?”

“誰是拼命三郎?”

算了,信息差太大。

“内個,今天有客人要來,我幫你跟夫子打過招呼了,你今天休息一天。”

“什麼事值得特意休息上一日,我剛松口氣,準備下一步的稿子呢!”

“你看看外面,是誰來了?”

“小姨!碧苔姑姑、飛絮姑姑……”希孟飛奔過去,開心中有些不解。

知命前些天收到碧苔姑姑的信,說他們一行人會回鄉祭祖。知命這些天一直忍着沒告訴希孟,一來是要給他個驚喜,二來也是不希望他這幾天因為此事分心。

“希孟,你長大了,有些事得讓你知道。十年前,你父母蒙冤入獄緻咱們骨肉分離,小姨力薄,後面雖尋到了你,卻也讓你飽受了是非。我一直覺得愧對你父母。”

“小姨,别這樣說,當年你過得艱難,我知道的。你本來與宇甯師傅老死不相往來,為了尋我,你又豁出面子去求他,我也知道……”

“好孩子,過去的事不說了。這麼多年過去,小姨原本守在深山不問世事,不知人間幾何?宇甯師傅将你父母翻案昭雪的事告訴了我,雖說物是人非,但總歸是等到雲開月明,我們回來就是要将父母牌位遷回來安葬,雖說二人屍骨可能隻剩一抔黃土,但那官府的文書昭告天下是為證谏,宇甯師傅想了辦法找人重新謄錄的一份,屆時在墳前燒給你父母,也足以告慰二人魂靈。”

“我和碧苔、飛絮商量了一下,就将草廬裡的希孟父母牌位遷了出來,當初他們草草下葬,連個像樣的墳茔都沒有,這次我帶了牌位回來就是想帶你一起到老家,将你父母再重新風風光光的安葬進祖墳。”

希孟兩行清淚滾滾而下,重重跪在地上磕頭,小姨和一旁的碧苔、飛絮也趕忙将孩子扶了起來。一家人又哭又笑,感慨萬千。

“還有一事,知命來信說你受陛下重任,來廬山作畫,我和你二位姑姑沒有别的本事,花了點時間給你織了兩匹蠶絲絹試筆,你用這桑蠶絲來做畫布,方才不辜負你的辛苦和天份。”

一旁的碧苔去車裡取出那兩匹蠶絲絹遞了過來,希孟摸着那柔軟光潔的畫布,眼淚又止不住下來。一般畫家不敢用、也用不起這麼貴重的材料,原料尚可,貴的是技巧和紡織手藝。就連宮裡最好的紡織娘在保證完全不出錯的前提下,一匹上好的宮絹也需要5人連續不停地紡織月餘方得一匹。這兩匹也不知小姨、飛絮和碧苔幾人花了多久才完成,她們精心紡織出來,鼓勵他去實現夢想。

“關于你父母當年的事,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不希望你終生都困在回憶裡。希孟,你還隻有18歲,人生的路還長,你父母泉下有知,必不願見你趑趄不前、沉溺往事。”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在文書庫的時候,曾拜托?幫我打聽過當年的事。官家當年聽信奸佞小人讒言,連累我父母丢了性命,我們一家家破人亡。”

“那你可還恨官家?”

“談不上原諒,當年陛下也是受人蒙蔽,但陛下心胸開闊,肯為我王家正名,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我已經别無所求了,都過去了。小姨,你放心,我真的已經放下了。隻是,我現在為陛下寫下江山如畫,而他卻讓你蹉跎了一生似水年華,小姨,你可會怪我?”

“怎麼會?人生在世,虛浮不定。人啊!得往前看,不能往後看。”

“對!”希孟難得親昵天真的抱了抱小姨胳膊。“況且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不但有視我如己出的小姨,還有兩位姑姑,還有宇甯師傅,知命姐姐,這麼多人愛護我,幫助我,我為什麼還要糾結于過去,和自己作對呢?”

10年前他還是滿懷夢想的寒門子弟,後家族受困,他流于民間,被收進慈幼局每天都要被大孩子欺淩,睡覺都沒有被子的他隻能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期待天明;當過乞兒追着人要東西吃,被人厭惡和嫌棄,一個幹餅子扔過來的同時可能還會伴随一口濃痰;少時被慈幼局嫌棄年紀大趕了出來又給酒肆當酒童,要不到酒錢的他日日守在門口不肯離去,直到買家罵聲裡扔過酒錢;天份極高的他遇上生命中第一個貴人資助他考入畫學,被冠以“神童”的頭銜;剛剛有起色的人生又因為不通世故被罰成文書庫新人成了每日不得閑的陀螺;被打過,被罵過,被贊譽,被诋毀,但他像一棵柔軟堅韌的小草,不管被踩踏多少次,隻要有陽光和雨露的關照,第二天他拍拍身上的傷痕和灰塵,仍然能昂起頭。他就像那曠野裡的馬齒苋,柔軟裡帶着自己驕傲的刺,就像石頭縫裡的花朵,在不被期待中長成自己的模樣。

10年後他被天子欽點過長江、登廬山、跨垂虹橋、執丹青筆墨、繪大宋江山。誰也不知道他走到今天用了多少努力;寒門弟子一别故園,再見已不見舊模樣。誰也更料想不到的是,這個18歲的少年會驚豔中國五千年繪畫史。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難得、可貴的天才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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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眼睛可分辨約2000萬種色彩,約200種色調,500級亮度和20級飽和度,相當于總共1.32億個光接受器,幫我們分辨最細微的差異。“你無法為所有已知顔色找出一個準确的通用定義,就像你無法描繪夢中的坐标。”

蔣勳先生在描述追光畫家莫奈時的感悟:那夾在絲絲垂柳之間的明黃色塊,那浮動在陰綠水波上的一片一片的金黃,是一刹那就會消逝的光,是瞬間的神迹,是陽光突然破雲而出,是夕陽餘晖刹那的反照,我們常常被這樣的光驚動,在迂回的山路上,在黃昏的海邊,被驚動了。暮然回首,在放棄沮喪的邊緣,那光瞬間出現,還來不及驚叫,頃刻就不見了。在蔣勳看來,光的色彩變幻是稍縱即逝的一瞬,也是時間,是生命本身。

日落餘晖,霞光浸染的氛圍基調中,一株毛茸茸的蒲公英正被吹拂。知命看那遠山青綠逐漸被蜜桃粉色天空暈染成另一種接近溫暖的柔和顔色,既溫暖又治愈。知命暖洋洋的躺倒在厚實幹燥的草坪,看天空中一片片雲飄過,暫停一下允許自己調整自己的身份,享受獨處的安靜時光。旁邊草也被壓塌,一個熱乎乎的身體,藥草香在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這麼快官家就讓你來接我們了?”知命閉着眼睛,懶洋洋的開口問道。

“嗯。”

“哪天啟程?”

“不急,看夫子們的進度。陛下隻是不放心你們的護衛。怕他們沒個輕重,我就自請過來了。順便看看你。”

“順便?”

“好吧!特意來看你的。”

“這還差不多。”

“知命,跟我走吧!”

“别說話,就這樣就很好。”

風在搖它的葉子,草在結它的種子,我們不說話,就很美好!

“你看,這千裡江山、萬裡神秀,多美啊!多希望它能夠一直這樣美下去。”知命慢慢睜開眼睛,似乎沒有焦距的看着頭頂那片雲。

政局動蕩,變法變了味,大家都忙着争權奪利,營私舞弊,貪婪暴戾,變法的富國強兵目的已經被遺忘,北宋政權已經在熱熱鬧鬧得政黨糾紛中唱起了挽歌。

“沒有人,再美的風景也無趣。”

“希孟還沒有畫完,我得陪他繼續再走一段路。”

“那這小子畫完了畫,你就跟我走吧!”

“才不要。”

“為什麼?你又拒絕我。咱倆可是拜過堂的。”

“那又怎樣?”知命翻了身,側過來戲谑的看着王宗堯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你怎麼連生氣都這麼好看?”

王宗堯頓時變臉,嘴角微揚,忘了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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