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候蚯蚓結;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動
冬天要來了,王宗堯前幾日終于回家了,然後就又是多日不見,不過前些時候他提前派人送了知命缂絲的絲綿衣,毛褐等禦冬之物。快過年了,畫院上下又開始忙碌起來。上一個冬至,她險些被人打劫,今年的冬至,她已經是收獲了友情與職位的翰林圖畫院學生了。想這一年馬不停蹄的過來,知命摸着那絲滑的缂絲,感慨良久!
缂絲是他一早就答應好知命要送她的,所以不奇怪。奇怪的是衣物身量尺寸竟然剛剛好,真是牛皮。對方體貼到她受寵若驚,知命真是的不知道回什麼禮才好,上次他拽了小兔子荷包去,看來是喜歡兔子吧?那就畫幾隻兔子送他吧!知命這樣傻傻的想着,也這樣做了,據翠萼回來禀報說王宗堯給王黼府上門房說了,以後但凡趙知命過來還是趙知命遣人過來,一律以一等貴客禮儀接待,不許阻攔。這倒是讓知命頗為意外。
夜半時分,野貓一遍又一遍的凄厲嚎叫,知命聽得心煩捶枕頭:“叫、叫、叫,一年四季不得安生,就不能忍忍等到春天再發情嗎?頻率這麼高就算我是單身狗,也不能一年四季的在别苑裡公然找對象氣我啊!”翻了個身捂上耳朵,敲門聲響起,這聲音不是秾芳翠萼,又是王宗堯?他喜歡四聲、四聲笃笃笃笃的敲。開了門,果然是他,不過這次他幾乎是撲進來的。
好濃的血腥味!知命扶了他到床上躺下安頓好,門外野貓叫依舊,知命緊張的趴門四下裡張望了一下,路上沒有血迹。插上門,不敢掌燈,這次是真的無力,仔細聞聞,好像還有點混合了淤泥、火藥硫磺的味道。悄悄問他,“你還好吧?”王宗堯沒有回答,知命用手背觸了下他額頭,有點熱,掀開被子,借着外面的月光和廊下的燈光,看胳膊、腰上、小腿都有簡單包紮的樣子,滲着血漬,看樣子不是裝的,還好血是止住了。重新蓋好被子,知命回坐到桌前取了毛筆開始拉單子、列提綱。
這件事秾芳和翠萼都不能說,秾芳一定會告訴趙令穰,到時候節外生枝。翠萼膽子小,嘴又時不時沒有把門的。王黼那麼有錢,上趕着救王宗堯的人一抓一大把。王宗堯沒有回自己府邸,想來不想讓人知曉,不過他夜半過來,悄無聲息,肯定是衡量過了。總之守口如瓶。正常來說,受傷處無毒,止血工作結束了就應該是繼續消毒、換藥、保證衛生,補充營養幫助恢複。自己又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是什麼刀具弄傷的?這個時代沒有破傷風針,要是真哏屁了,麻煩就大了。
還好屋子裡還放有一張榻,鋪的厚一點就是一張床。避免了兩人的尴尬與不便。
天亮了,知命給了秾芳、翠萼單子,上面羅列了一大堆采買東西,翠萼睜大了眼睛,秾芳倒是一臉淡定。讓他們外出采購,量實在太大,還帶走了幾個聾啞家丁,院子瞬間更安靜了。看着人群離去的背影,知命滿意的點點頭。單子上需要采買的東西涉及到城東、西、南、北的各市處,即使是成年男子也需要快馬加鞭才能購齊。
人走的差不多了,知命吹了口哨喚了赤霄過來準備紗布、金瘡藥等一應物品“服侍”王宗堯。
昨夜幾乎沒睡,單子拉好以後知命順便把王宗堯也給捋了一遍,她突然發現這個人看起來很熟,但是似乎隔着一層面紗,始終猜不透。第一次他們争同一個奴隸,她找了那麼爛的借口,王宗堯說放就放了。救完小乞丐之後在他家,她意外中毒,真的就隻是意外嗎?還有上次最奇怪的是她在溫泉聽到有人說話那次,雖然後來她把所有有嫌疑的仆人給了厚厚的封賞遣散了,但總感覺這個事還存在好多疑點,而疑點最大的就是王宗堯。包括金明池那次,王宗堯有功夫傍身,當時殿裡人那麼多,按理說王宗堯有點功夫的,倒下的話,會順帶周圍一堆人遭殃,可偏偏他掉下水,在她這裡賴着好幾天。金人走了,他才回自己家。還有那個大個子祁遠真的死了?還有,他家裡那幾本書卷,上面奇奇怪怪的糖葫蘆文符号,總感覺在哪兒見過,又想不起來。王宗堯的侍女說,平時都是祁遠幫他整理書房,侍女幾乎不進去。再回憶王宗堯帶着血那個場面,啧……知命甩甩頭,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位,起了雞皮疙瘩。
想的腦袋疼,算了,推理能力太差。這尊瘟神,曆史書上好像沒寫他,應該不是什麼關乎社稷江山的大人物。趕緊治好了送走。掀開被子查看了一番,看得出來赤霄手藝挺好,包紮的很細緻,傷口都幾乎不出血了。王宗堯臉色還有些發白,重新蓋好被子,掖了被角;知命又對赤霄囑咐了幾句,并讓他每日早晚避開秾芳和翠萼他們再來清理傷口、換紗布,就打發他走了。赤霄穩妥,留下了一些應急的藥,把之前王宗堯帶血的衣物亂七八糟的都打包帶走了,順帶着又熏了香,把最後那絲絲血腥味徹底沖沒了。知命看着還昏睡的王宗堯,打量了一會,發現他脖子上有一條金色的細鍊子,閃着光。知命用手戳了戳王宗堯的臉,看沒反應,又戳了戳那好看的喉結,也沒反應,就偷偷的把脖子上的那條線往外輕輕的拉,隔着衣服,眼看就要拉出那個墜子。王宗堯好看的金色瞳仁對上了知命八卦的眼睛。
“怎麼?空虛到連病人都不放過?”
知命嘴角抽搐了一下,開始緊急想說辭:“看看怎麼了?小氣。對救命恩人就這态度啊?”
知命從一旁的小幾上端了鹽水和糖水過來給王宗堯喂下,王宗堯也不問,很配合的就喝下了。知命笑眯眯的看着他喝完,心道: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既然你投奔我這個蒙古大夫,就認了吧!貌似現代醫生都是采用靜脈注射補充生理鹽水和葡萄糖,我沒有醫學常識,給王小白鼠喝喝看吧!
秾芳和翠萼直到酉時才回來,果然采購了一大堆東西。秾芳揉着肩膀,翠萼忍不住吐槽:“姑娘,一定要買這麼多嗎?”秾芳敲了她的腦門:“今年咱們姑娘沒少給大人添麻煩,給趙大人的生辰禮照比往年多了一些也正常。”
看着中廳裡滿滿的禮品,知命也笑着解釋:“對啊!這不是之前父親在王中丞府上當衆護着我嘛!為了我還不惜跟中丞大人鬧了不愉快,想着父親年邁還要為我操勞,心有不忍,所以今年就多了一些。”反正都是趙令穰的錢,拿他的錢哄他開心喽!自己在圖畫院的俸祿沒多少,都放在身邊留着随時跑路。
“可是趙大人生辰還有2個月呢!”翠萼一邊打着呵欠抱怨了幾句就走了,果然累的晚飯都沒吃就直接去睡了,秾芳強撐着洗了澡也去休息了。晚上赤霄如約過來給王宗堯換了藥,清理傷口,看樣子恢複的不錯,也不燒了。由于知命堅決不允許王宗堯用虎子,上廁所成了最麻煩的事。第二日,知命借口年末了要搞個大的創作,要靜心,就搬去了後院,堅決不讓秾芳、翠萼進門伺候,連吃飯也都是放到門口。這個地方僻靜,最主要的原因是離茅房近,方便王宗堯。
幾天之後,翠萼頭疼的對秾芳說:“姑娘不會是得了餓痨吧?最近食量大了很多。”天知道知命為了不引人注意,都是隻吃一點點,大半都是給了王宗堯。炖的烏雞湯也都是一滴不剩的進了他肚子。
王宗堯喝了一口湯,忍不住問:“湯餅湯餅,什麼湯煮的?普通白水滾一碗,滋味寡淡,這東西可沒法吃。”知命正在寫字的手停在空中,側過臉耐住性子,問:“那要怎麼吃?”“尋常一點的,嫩筍、小蘑菇、枸杞頭混在一起煮,稍加薄鹽點入味,把面放進去,湯汁兒浸透,吃一口,山珍野味,“鮮掉眉毛”!複雜一點的,把白梅、檀香末混在一起,加水和面,再用模具刻成梅花形狀,放在雞湯裡煮。又有雞湯的鮮味兒,又有檀香梅花的淡香,清淡不膩,那才叫鮮。”知命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寫字的筆繼續。
這幾天王宗堯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休養,與知命兩個,一個寫字畫畫,一個看書,場面異常溫馨。别苑的陽光很好,大半天的日照,曬得人暖烘烘的。
“幸福啊!”王宗堯伸了伸懶腰,不由自主的蹦出這三個字。
能不幸福嗎?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是最高境界,其實不然,幸福感可以來源自生活中的瑣碎日常提供的四種激素。比如多巴胺,它的來源是吃喝,睡飽和泡澡。王宗堯目前日常指标get!
第二種:催産素,它的來源是社交,撫摸,撸貓狗和助人。王宗堯目前好像滿足第一條。
第三種:内啡肽,它的來源是運動,大笑和聽音樂。王宗堯目前滿足第二條,來了這裡,天天眉開眼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暗戳戳的撩撥知命。
第四種,血清素,它的來源是日曬,冥想和林間漫步。王宗堯滿足第一和第二條。
知命于胡思亂想裡畫了王宗堯半倚在床上曬着陽光看書的場景,并慎重的将此圖取名為《美人卧讀》,然後鄭重其事的落款蓋章。
知命試探的問他,“你家大業大的,怎麼你們有錢人還親自受傷啊?”
王宗堯頓了一下,緩緩的說:“我給你講個笑話,金朝連年征戰,國庫十分虛空。為了維持戰争開支,金世祖完顔阿骨打在建朝時,立下盟約,國庫裡的所有财物,隻能用來打仗,私自挪用國庫銀兩者重打20大棍。完顔晟登基後,是一國之君,在厲行節儉上要模範帶頭,膳食多數是粗茶淡飯。完顔晟受不了。有一天,他打開國庫,偷偷拿了些銀兩,讓手下人去買了一些肉和酒。結果完顔宗翰的重臣發現,召集大臣,把完顔晟從龍椅上請了下來,在朝堂中間,打了20大闆,隻打得完顔晟的屁股皮開肉綻。打完皇帝後,朝臣們又把完顔晟攙扶到龍椅上,再集體下跪,向皇上認罪。完顔晟自知理虧,也隻能稱贊大臣們做得對。”
好古怪的笑話。知命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隻能硬着聲音呵呵了兩聲。
“你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
“我神通廣大你不知道嗎?”
“嘁!”知命撇撇嘴。
“你說像完顔家族這樣的草原狩獵遊牧民族如果行軍過程中沒有水源怎麼辦?”
“望梅止渴呗!”
“錯,在地表挖坑,把艾草集中起來,燃燒艾草,就能找得到地下水。”
知命故作神秘的賣弄之前太醫說起的趣事。
“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原理什麼的。”
“不問,急死你。”
翠萼這天難得回了趟宮裡,知命心知自己自從中毒回别苑療養犯懶以後,就屢屢借口,圖畫院的功課和任務一誤再誤。夫子本來對她十分看重,現在也是頗有微詞。知命心虛,托翠萼去給夫子回話,再從趙令穰的生辰禮當中挑了些好的給師娘稍去。翠萼順便就把上次小黃門稍的包袱給帶了回來,放在知命門口。
“官人,上次那個包袱您還沒打開看呢!”
知命聞言,打開門取了包袱回來看。
王宗堯坐在床邊喝着湯,淡然的看着知命拆自己送個她的包袱。知命心情愉悅的開始一層層拆。到了古代沒有快遞可以收,現在終于體驗了一把久違的感覺。不過好像還是頭一次收件人當着送件人的面開箱驗貨。打開包裹就看到一個禮盒,打開來裡面是個拳頭大潔白的象牙鬼工球。一共3層,層層套住。每一層都雕花工藝極佳,細膩精緻。因工藝複雜難度大,這個時代做3層已是極緻,難得他搜羅到這麼精美的物什。知命興高采烈地拿在手裡把玩,沖王宗堯晃了晃:“謝啦!這禮物不錯。”能賣不少錢,開心。
還有一些市井的小玩意、拓撲玩具、七巧闆等。最底下就是一封信了。知命剛準備拆開,王宗堯咳嗽了一聲,打斷她:“内個,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知命嘻嘻笑着:“你都快成瘸子了,能回避到哪兒啊?難不成你寫的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邊說着邊打開信封。等到打開一看,她傻眼了,一張紅色的紙,上面赫然寫着“婚書”兩個大字:
三世聯姻,舊矣潘楊之睦;十缁講好,慚于曷末之間。宋城之牍豈偶然,渭陽之情益深矣。鲲鵬鼓翼,萬裡扶搖;琴瑟調弦,雙聲都荔。翰花陌上攜手登緩緩之車,開徑堂前齊眉舉卿卿之案。
知命看完頹然默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一陣耳鳴,甚至不敢回頭看王宗堯。倒是王宗堯大大方方的瘸着腿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似乎她的反應都在意料之中。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是女的,回想自己之前的舉動,真是傻透了。
王宗堯的大手暖暖的包裹住知命的手,知命反應過來想抽走,卻怎麼也抽不動,隻好作罷。
知命低下頭難為情的說:“你……可真是夠直接了。”不是說古人都含蓄嗎?果然電視劇都是騙人的。
王宗堯溫柔的看着知命:“你别生氣,我知道是冒失了,沒言明是因為我也在确認自己的心意,為了不讓你尴尬,所以才送了東西,把信放在裡面,想着你會多一些考慮的時間,沒想到陰差陽錯的你當着我的面打開了。這段時間我想的很清楚,每次得了好東西,我都想飛過來送給你,隔一段時間看不到你,就難受的緊,想着是不是那個小白臉又拐了你去哪兒玩?總之,喜歡就是喜歡,我隻知道我認定你了,今生今世也隻娶你一個,不會有旁的人。你隻需好好想想,給我個答複。”
知命擡頭看着眼前這花美男,金色瞳孔裡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認真。這張臉,她初見時,的确感覺心被撞了一下,但這種心動就和在屏幕前看愛豆的電視劇或者舞台演出一樣,隻是遠遠的不打擾的欣賞美色,僅此而已,不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伴侶那種相濡以沫的心動。
知命沒立刻回複,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好。好尴尬。其實,她從來都覺得故事裡不一定要有愛情線,灰姑娘不一定要嫁給王子,灰姑娘也可以獨自美麗。
“你不懂。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裡。”
“我知道。”
“你知道?”知命擡眼看他。心道,我根本不是趙知命你也知道?我古怪的人生你也知道?再說了,過幾年你們家都要倒台了,我不想和這個世界的任何人沾邊。
“我知道你從小備受冷落,心裡難免會有心結。你盡可以放心,我這個人一向不看門第,交朋友也好,娶妻也好,再有錢也沒有我有錢,所以說,我看中的是這個人。從今往後,我會保護你,照顧你,我希望餘生每天醒來看到的那個人是你,我今生也隻想跟你一起生兒育女。”
“呵!霸總發言啊!這是。”知命心想,聽得他越說越過分。
“王官人風頭正翹,達官顯貴世家女人任你挑選,何苦來哉選擇我?我的出身對你而言毫無助力。”
王宗堯見狀,急急的用手托住了她臉頰:“你覺得我會在乎門第?什麼門當戶對在我這裡都是放屁。你看着我,我是認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我能給你你想要的生活,你難道不想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不!我不想,趙知命勉強算一個庶女,嫁過去也就是守着那宅院裡四四方方的天,我不想上演《重生之我成了富二代的白月光》的劇本。我隻想當路人甲,能回去最好,回不去就安安分分找個角落躲起來老死在這裡。
“那王黼會答應嗎?趙令穰會答應嗎?你隐瞞了早就知道我是女子身份這件事,你可真行,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像個傻子?還有,你問都不問就一紙婚書遞了過來,如果要光明正大在一起,難道不是按流程要三書六禮嗎?”知命恨恨的推了王宗堯一把。
“王黼不可能不同意,趙令穰那邊我也自有辦法,我需要知道的首先是你本人的想法,你是不是歡喜我如同我歡喜你這般?所以我想的是先問你,如果我貿貿然就讓王黼去提親,隻怕會讓你尴尬難做。趙令穰那邊早就開始幫你擇婿,他挑的那些貨色除了家世好一些之外幾乎一無是處,我不會允許你嫁給那些酒囊飯袋的。”
“行,我現在就給你的答案,不同意。”
“你都不考慮一下?”
“沒什麼考慮不考慮的,咱倆是朋友而已,别對我下手。”